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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鬼花钱
    中国自古就有金玉良缘的说法,可事实上,铸金与雕玉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工艺。出色的铸金师可以冶炼铜铁,唯独对石头却无计可施。善于琢玉者也能做木雕、牙雕,但可能连最基本的融金都做不到。

    而铸币在金工中又算一个异类,在古代为防止私人盗铸钱币,对于这方面的工艺尤其看重保密性,不是普通人能掌握的。

    因此,在听到魏师傅的豪言壮语后,叶九容的第一个反应不是感动,而是满脸诧异:“等等,我没听错吧!你不是打算做点桃子、锁片、长生果什么的,而是要铸花钱?”

    “怎么,你觉得我不行?”魏司南本来已经拿起盒子往外走了,听到这句又回过头来。

    不管在什么情况下,对一个男人作出这样的质疑都是危险的,叶九容作为一个知情识趣的现代四有青年,当然不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只见她脸色瞬间一正,真诚地说道:“张老的高足,当然不能跟那些固步自封的工匠相比,不就是铸花钱么,魏师傅既然说行,那就肯定行!”

    叶九容这个人,妙就妙在你明明知道她在说瞎话,但偏有一种奇特的说服力。魏司南在她脸上看了半天,愣是没找出半点不以为然的痕迹:“算你厉害!”

    她的演技可是久经考验的,还用说么!叶九容一边下楼,一边暗自得意。不过得意归得意,心里总是不大稳当。

    花钱,这种民间自娱自乐的产品,从汉代就开始流行了。它和正常钱币的形制一样,但没有面额,只是刻着一些吉祥文字和花样。这就意味着,铸花钱和铸正常钱币的工序是差不多的。偷不得工,减不了料,魏司南真能做得了?

    事实证明,叶大小姐是有点多虑了。趁着她下楼的这一会功夫,魏师傅已经把石英坩埚、硼砂、气割枪都准备好了。

    这就要开始融金了?叶九容精神一震,立马凑了上去。想当年她也是很有些抱负的,除了考出高级宝玉石鉴定师,还学过一阵首饰加工。

    奈何天赋没点在手工上,最后自然是虎头蛇尾了,不过流程和原理总还记得点。比方说,在熔炼黄金时要加入硼砂,一方面可以降低金子的熔点,另一方面也可以除掉附着在表面的氧化物。

    可一切准备就绪后,魏司南并不急着点火,反而找出一块圆形绿蜡开始雕刻起来。在他的手下,一面是八卦图,乾、坤、震、坎、离、兑、艮、巽,逐渐成型。另一面则是道教咒语:雷霆雷霆、杀鬼降精、斩妖除邪、永保神清,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这就是传说中的山鬼花钱了,叶九容也曾经收过几枚,在装修时埋入地下作为镇宅。除了上述咒语外,左右分别还要刻上四字符文,叫作“仙篆”,文曰:雷令杀鬼。

    因是道家法器,这里的杀字并不写作杀,而是在鬼字上雕三个空心圆,象征雷丸。上头生火,形成一个山字。坊间以讹传讹,从此就把这钱称为山鬼花钱了。名字是有些怪异,但在传统观念里认为可以驱邪避疫,最适合正月里佩戴。

    叶九容盯着看了半天,只觉得魏师傅的雕工精细,每一个字都纤毫毕现,实在无可挑剔。但有一个小问题她不大明白:“我听说铸钱需要先做钱母,可钱母都是用铜和锡做的,你用蜡合适吗?”

    没想到对店铺经营半点不上心的叶老板居然懂铸造,魏司南很有几分稀罕,特意把手头的活计停了下来:“你学过铸金?”

    “上过一阵课,听是都能听懂,就是手不大配合……”叶九容耸了耸肩:“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一学就会,一做就废!”

    平时死要面子,这会倒是坦荡,魏司南随手扯过一张草稿就给她演示起来:“你说的那是翻砂法,先用锡、铜、铅做成钱币母本,然后在模具上填砂夯实,留下印痕后取出母本。在砂模上开出浇口,将铜水注入砂箱形成铜钱树。”

    这些工序用说的可能比较费解,但是他在纸上一画就很直观了,叶九容一路看下来简直是啧啧称奇:“生土、草拌泥、炭灰、松香油……别说我这间工作室,你去外头找加工厂都未必齐全。”

    “所以我用失蜡法,听过吗?”魏司南手上那个蜡版正好雕完,和叶九容以前见过的山鬼花钱分毫不差。

    所谓失蜡法,就是先按照实物做出一比一的蜡模,然后放入石膏中固定。再加热让蜡融化流出,注入金银就可以了。

    叶九容不仅听过,也见人做过,许多工厂到现在还是用这个法子来制作首饰的:“失蜡法是用不着那许多乱七八糟的材料,细节的还原度也高。可是你现在没有压模机,一个蜡模只能用一次,做得多了岂不要累死。”

    “没关系,反正你这点金子大概也就够铸十来个,我做起来很快。”说话间,魏司南已经开始着手雕第二个蜡版。

    不用尺子、圆规,却偏偏能做到大小均一,横平竖直,这到底是双什么样的手啊!叶九容叹服之余,顺便扫了眼墙上的钟。就算他手速快,可光浇模凝固就要十个钟头,还要修整、抛光……至少得熬到凌晨。

    “用不着那么多,做一半就行。别太辛苦了,我舍不得!”

    魏司南正雕到一个妖字,那一捺旁逸斜出,险些收不回来。抬头看叶大小姐,仍旧无知无觉,一派自然。

    明知道这种话于她就是信口拈来,可不管听几次,魏司南还是不习惯:“叶九容,我真是不明白。像你这样的,你们家里居然还要安排相亲?”

    什么叫她这样的?叶九容被说得愣了愣,好半天也没想到自己哪里有问题,只得顺着相亲二字往下说:“哦……其实我家里不管我,主要是我妈。她老觉得让我这样放任自流下去,会祸害好人家的孩子。”

    如此说来,叶家这位夫人还真是个明白人,魏司南不禁摇了摇头:“你去看看开锁的人来了没有,顺便再叫个晚饭,别在这添乱!”

    工作中的魏师傅是心无旁骛的,这一忙就直接忙到了月上中天。叶九容在一旁无聊,索性亲自动手点了一炉香。

    近些年来,国人的生活水平可谓得到了极大提高。这人哪,但凡物质上丰富了,精神就容易空虚,一空虚就得有些追求。比如说买买玉啊,盘盘珠子,弄个茶道、香道玩玩。容城随行就市,当然也备了这些东西。

    这一炉“二苏旧局”,是用沉香、檀香、和以**、琥珀、茉莉制成。有静心凝神,安定心绪的作用。

    就一点灯光,烟气袅袅而升,连北风似乎都饶过了这个夜晚,不再撞击着窗棂呜呜作响。叶九容看着俯首在工作台的那个人,有点出神。

    不管是琢玉,还是打金,匠人首要是心静,然后手才能稳。但魏司南似乎是个例外,他不是心静,简直就是心死。外间有风霜雨雪,四时花开,他自岿然不动。如磐石无可转移,如深潭波澜不惊。

    昨天饭局后,叶九容曾劝过路菲,让她不要太纵容梁齐了。人总是喜欢有挑战性的东西,身旁熟悉的、顺手的,就容易视而不见。

    路菲却反问她:“那你为什么喜欢魏哥呢,也是因为他跟你熟悉的人不一样,有挑战性?”

    魏司南,确实跟她见过的人都不一样……叶九容的眼神中带着探究,无论和田玉、还是翡翠、或者是南红。大凡美丽的矿石,外头都包裹着一层粗砺不堪的外壳。而在这个名为魏司南的壳子底下,到底又藏着什么呢?

    “不看手机,看我干嘛?”看似全神贯注的美人,原来还是分了一部分注意力在外头。

    叶九容也老实不客气:“好看啊!司马相如写《上林赋》,有长眉连娟,微睇绵藐,色授魂与,心愉……”

    “叶九容,你占便宜没够是吧!”魏司南抛光的手顿了顿,没好气道:“这几句话是这么用的么?”

    当然不是,不过偶尔拿来用一下也不错。叶大小姐暗自得意,走过去佯装察看进度:“怎么样了,还需要多久?”

    “快了……”

    说话间,一个回头,一个起身;再没有这样刚好的距离,再没有这样巧的时机。她只觉得嘴上一凉,如羽毛拂过的触感。

    那是……魏司南的唇!

    意识到这一点的叶九容,心脏先是重重漏了一拍,随即就如脱缰的野马,一路遏制不住地狂跳起来。

    她可以对天起誓,这次她绝不是故意的,谁能想到会这么寸呢!更何况,她要占便宜,光这样一个浅尝即止的吻不大够吧!

    不对,这根本就不能称为吻,只是双唇短暂地碰触而已。却让纵横情场罕逢对手的叶大小姐,一下乱了方寸。

    她尤如此,魏司南更是怔住了,眼里陆续闪过震惊,错愕,不敢置信等一系列情绪:“叶九容……”

    “那什么,你先忙!我…我回书房睡了……”头一回,某人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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