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院子外的吆喝声,雷老汉身子一颤,一副“不,我不是,你找错人了”的惶恐模样,扭头就往屋里跑。
“大爷——”
程小乙光见他身型伛偻,没想到腿脚竟如此灵活,话音未落,雷老汉已经连门都关死了。
房间里面传来门闩落下的“咣当”声,程小乙的心也跟着“咯噔”了一下。
“哈哈,你也有今天!闭门羹的滋味如何啊?”祝启颜眉飞色舞地凑上来,就差拍手称快了。
缺德佬嘴硬道:“那廖化吉先前已说过,雷老汉性情孤僻不近生人,所以包括他不理我在内,都在我的预料之中。”
“是呢~”祝启颜嗓音甜美道:“那么请问我们料事如神的程少侠,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呢?”
“好笑!偌大一刘家沟,又不是只有他一雷老汉?挨家挨户问就完事儿了,”
程小乙瞥了院内紧闭的破木门,回头对祝启颜道:
“你也别闲着,跑腿去问,刘家沟的村民既然肯砸锅卖铁发悬赏,就肯定乐意提供和水鬼有关的信息,而你这傻白到齁甜的形象,没准儿很讨乡里乡亲们的喜欢。”
“什么齁甜?我怎么总感觉你在骂我?”
“那就说明我说得太对了。”
“啊?什么意思?你等等……”
祝启颜歪着脑袋,心里琢磨着:我觉得你骂我,然后你说我说得对,加起来也就是说,我确实很……
“程!小!乙!!”
……
闹水鬼之后,刘家沟家境殷实一些的人家,基本都陆陆续续搬离了出去,因而从剩余屋舍的规模和精致程度入手,程小乙很快摸到了村长家。
顺带一提,这一路上碰见的村民,热情的有,冷淡的也不少,闭门羹居多,程小乙基本没有打听到任何关于八年前中秋前夕落水案的有用消息。
原因无他,总在渡口摆渡的、或是够胆儿去河边瞅水鬼的,这些年基本上都已交代在水鬼手里了;
剩下的村民,要么好几年没去过河边,要么就是那些遇难者所剩无几的家属。
前者一问三不知,后者家中少了顶梁柱,生活困苦,又积年累月醉心于复仇,精神状况堪忧,往往话没说上两句儿,人就先扑通一声跪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告求;
再加上方言口音自带交流障碍,程小乙愣是连对方是哪名受害者的家属都没闹明白。
他只能寄希望带头砸锅卖铁发悬赏的村长。
刘家沟的村长是位年逾花甲的老头,胡子花白,拄着根拐棍,发髻上扎一条洗得发白的小巾,脸上皱纹沟壑纵横,一笑起来,两只矍铄的眯眯眼就跟皱纹打成一片。
简而言之,很符合程小乙预想形象一老头。
但他的态度,却和程小乙的设想大相径庭。
“哼!反正你们这些修士也不过是为了钱而来,和那些围着牛粪乱转的苍蝇子有什么区别?还不赶紧把那水鬼收了,拿着钱滚蛋!”
程小乙的脸色就像吃了苍蝇一样难看,而且可能还是刚围着牛粪乱转的某只苍蝇。
我这还没表明来意呢,您就这么怼人,这合理吗?
“刘村长,我其实是想问一问关于刘麻子的——”
咣当,房门重重地摔上。
缺德佬的心这次倒没有跟着咯噔一下,因为一路上吃了太多闭门羹,早麻了。
所幸的是,村长的小闺女,一个十三四岁模样、肤色偏黑的女孩儿,在村长气哼哼回屋之后,小跑着追了出来。
“程大哥,程大哥请留步!”
这回,程小乙总算听见了点有价值的消息:
村长的独苗儿子几年前新婚之夜给水鬼害死了,而孙锦不仅拿那水鬼毫无办法,反而还想让村长供奉那水鬼,村长对无常剑的恶感更甚……
程小乙惊讶道:“村长的独苗没了,那你又是?”
“过继来的,村长原是我大伯,”
女孩儿眨着黑亮的大眼睛,自我介绍道:“我叫招娣,程大哥有啥想知道的尽管问,我从小在这刘家沟长大,没出去过!”
因为没有多余的男丁,所以只能过继女儿?倒是很符合刘家沟如今的凄惨状况……
程小乙又不禁感慨乡村淳朴,过了十四,就基本步入谈婚论嫁的年龄,放城里,人没出阁的姑娘你怕是面儿都见不着。
便来趣儿道:“我听你这官话说得挺标准,你不是没离开过村子吗,在哪儿学的?”
“村西头有个教书的秀才老先生,我小时候跟着阿哥读过一年书,”女孩儿拍拍含苞待放的小胸脯,自豪道:“我这名也是老先生给起得,阿爸可喜欢了~”
关键是妹儿你这名的文学素养也不高啊,倒不如说充满了封建礼教思想对女性的迫害,我听着都想打拳,不过……
这个不知道偏到哪个犄角旮旯的村里,居然有知识分子!
程小乙可算逮着了点儿盼头,虽然这年头的读书人花花肠子多得令人发指,但起码说得话他能听懂。
只要能正常交流,缺德佬就有的是办法让对方说真话!
顺便招娣这小姑娘也挺好的,可以带在身边当个翻译,不然在这刘家沟简直寸步难行……程小乙笑眯眯道:“招娣啊,你能带我去见见那位老先生吗?”
“不行啊程大哥,那老先生已经…”招娣左右张望了一番,低声道:“已经没了。”
“被水鬼给——?”程小乙做了个咔嚓的手势。
女孩儿用力点头:“嗯!我听说他死得可惨了!从河滩边捞上来,背上密密麻麻全是针眼,在水里泡了七八天,都烂坏了,里面还有跟头虫,一窝一窝的……”
“不不不你不需要说得这么详细!”
程小乙有些生理不适,干咳一声道:“你说他背上全是针眼儿,那其他被水鬼害死的人呢?”
“别的人我不知道,阿爸从不让我去凑热闹,但刘水生跟我玩得好,所以阿爸让我过去看了,”
说到这儿,小姑娘的脸上褪去一层血色,有些害怕道:
“他的左手像被锥子戳了,全是小窟窿连成一片,把手弄得稀烂,捞上来的时候,右手已经被河里的鱼啃得只剩骨头了,水生他啊妈哭了半个多月,还把眼给哭瞎了。”
许是右手被戳得更烂,已经到可以直接喂鱼的肉糜程度了?……程小乙仔细回忆,当年的渡周氏商人过河的船夫中,并没有刘水生这个名字。
也就是说,这个刘水生和那教书的老秀才,都是后来的遇难者。
刘水生是村里的年轻人,可能会怀着侥幸心理到河边去做营生,从而给水鬼盯上,但那老秀才又是什么情况?是死于水鬼的无差别攻击?
“招娣,刘水生的背上有针孔吗?”
“这个…我没注意,当时我很害怕,看了一眼就跑回家了,”招娣的大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
“不过水生他阿妈哭的时候总是手啊手,手个没完,如果背上也有的话,按她絮絮叨叨的性子,肯定也要拿出来哭一哭的,所以背上应该没有。”
“确实不该厚此薄彼,你可真机灵~”
程小乙夸了小姑娘两句,正思索着其中可能存在的关联性,远远听见祝启颜喊道:
“净衣符!快!快拿净衣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