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水鬼制造的第一桩凶案，发生在八年前的九月初六，你看，两边卷宗都有记载，”
程小乙迅速将提刑剑卷宗翻到对应的记录，敲着纸张道：
“第一名受害者，是一名被夫家下了休书逐回娘家的弃…妇人，唤作姚氏。未时（下午两点）前后，姚氏在我们脚下的废弃渡口，乘刘家沟村民刘麻子的船渡河，至河心，遇水鬼凿船，姚氏溺亡。”
祝启颜沉吟道：“也就是说，只要查证那天以前溺亡于白水溪的死者，就能大致锁定水鬼的身份？”
“也不尽然，这么大一条河，又急又湍，每年不淹死几个人才叫不正常，”程小乙摇头道：
“何况水鬼也不是什么臭鱼烂虾都能当的，溺毙的亡魂阴灵，若无怨戾之气或夙愿之力拘束，分分钟就会被汹涌河水这等无情天道之力愉悦送走，而夙愿之力，能量有余戾气不足，难以使亡魂化作水鬼，所以我们的搜索范围，可以压缩到命案凶案——搭把手，你找提刑剑的卷宗，我找无常剑的。”
“唔…凶案命案、凶案命案……”
祝启颜口中念念有词，半晌直看得眼花缭乱，不由抱怨这满页的之乎者也，还不如退魔司的“震惊！六旬老汉家中板凳成精”清晰明了。
“无常剑这边没什么头绪，但基本可以排除水鬼从外地入侵的可能，”程小乙伸着脖子道：“你那边呢？有没有什么抛尸沉河的凶案命案？”
“没，我都找到十四年前去了。”
“果不其然，”程小乙冷哼一声：“一个治理水平连一般都算不上的小县城，六七年都没有发生凶案命案，你觉得可能么？”
“这……难道很难吗？”
“不难，”程小乙阴恻恻一笑：“只要把凶案通通当意外事故、或者自杀判掉，就不存在凶案了~”
祝启颜脊背一阵恶寒，指尖的淡绿色灵力不留痕迹地带过两页卷宗：“如果是这样的话，倒有一桩意外事故，比较惹眼…”
还是八年前，八月十四，一名临县的周氏商人带其长子在此处渡河，周氏商人所携货物多且重，会逢天降大雨，刘家沟船夫刘麻子等人于是提议将货物分批渡河；
然中秋在即，周氏商人急于回家团聚，又信不过刘麻子等人，执意不允分渡，一船强渡，至河中，倾覆；
十日之后，于下游卫瓯县三里滩处，觅得周氏之子尸首，周氏商人至今下落不明。
“这位很可能就是正主儿了，因为包括刘麻子在内的四个刘家沟船夫，之后几年内也相继死于水鬼之手。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是低等鬼怪行事的普遍性规律，甚至可以推测，周氏商人就是直接或间接死在刘麻子等人手中，”
程小乙摩挲着下巴，喉咙里挤出干笑声：
“看来是刘家沟先出了坏东西，才招来报应，只是可怜那被夫家休掉的姚氏，沾了刘麻子的光，遭此无妄之灾。”
祝启颜担忧道：“这么快就下定论，会不会太草率了？”
“我再给你上一课，实践是检验认识真理性的唯一标准——回头记得补交学费。”
话音未落，程小乙已从无常剑的卷宗上，将那周氏商人的姓名和生辰八字抄到一张符纸之上，提笔补写了两句话，裹上鹅卵石，打着水漂丢进了河里。
裹石符纸入水不沉，过了几息才化开。
而随着石头沉入水底，原本平静的河水突然沸腾，一道巨大的阴影自河底浮现，沉重到几乎将空气凝固的怨戾之气，带来无穷无尽的怨恨和死寂，笼罩在整个河道上空。
祝启颜下意识后退半步，此时天色大亮，夏日的太阳迫不及待开始炙烤大地，她却感觉如坠冰窟。
“它好像被激怒了，你在符上写了什么？”
“一句很简单的送别话，”缺德佬面无表情道：
“汝妻女吾养之，勿虑。”
蝉鸣戛然而止，柳条不再随风摇曳，显然缺德佬口头上的重复，简直是……
“简直是火上浇油！别人心心念念着中秋佳节回乡与家人团聚共享天伦，你居然说出、说出——”
祝启颜哪里还敢再火上浇油，着急跳脚道：“杀人诛心！缺德、太缺德了！”
“有吗？”程小乙抄着双臂，像个圆规似的立在河边，风轻云淡道：“我怎么感觉你比它反应还激烈呢？”
“废话！妖魔要显形了啊！”
河面鬼气森然，甚至能轻微影响人的心智，祝启颜左捻守心诀，右手紧握剑柄，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能！”有多离谱。
兴许打上几十上百回合，她能战胜这水鬼，但一招克敌这种技术活，恐怕还得让她的好闺蜜符妙尹出手才行……
“你不是说对付水鬼就像鱼塘炸鱼吗？程小乙！你的后招呢？它马上就要出水了！”
“稍安勿躁，炸鱼炸鱼，鱼不出水还叫什么炸鱼？”
缺德佬踏着悠然自得的玄妙步伐，似乎要结成某种法阵。
而河水愈发浑浊，河底淤泥潮湿腐烂的臭气弥漫开来，紧接着，一只青黑色狰狞巨爪，伸出了水面！
那巨爪足有一个十岁小孩儿那么大，五指间有蹼状膈膜，除乌青发黑的锋利指甲盖外，手心手背都布满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孔洞，令人头皮发麻。
祝启颜当即拔剑出鞘，剑长三尺七寸，细若柳叶，淡绿色灵气萦绕其间，锋锐之余少了份兵器常有的寒意和肃杀之气，反倒多了分盈盈生机。
此乃琼华剑修系木系弟子制式佩剑：春华。
“就你这还一招克敌？给人家养生针灸还差不多！扎完一套神清气爽，别说上六楼，一口气再活五百年都不是事儿！”
程小乙不忘讥讽一句，随即默念口诀，祭出自己的家伙——竟是将那把在驾云斋换来的半成品无锋大剑给拎了出来，砰一声砸在脚边，其下的鹅卵石应声碎裂。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
祝启颜感到一阵莫名的心安。
仿佛那日他帮自己夺回“牵丝”时，自己也产生过这样的感觉…唔，不行不行，现在不是想那个的时候…
少女用力摇头自省，当她带着几分羞赧的期许，轻抬螓首再望眼而去时，程小乙正表情嚣张地对着河面的青黑巨爪，勾勾手指，仿佛在说：
敢不敢跟我比划比划？！
然后，
丫就踩着飞剑头也不回地跑了。
祝启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