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霄变了好多。

    这是绣袖见到玄霄后的的第一印象，人消瘦了，站在风雨中形销骨立。

    曾经倍受称赞的琥珀色双眼被黑色绸带遮盖，光芒不复。曾经棕色的长发，如今像是被霜雪覆盖般，显露出死气沉沉的白色。

    她们彼此相隔不到十步，她在这头孤身一人，那头玄霄和一个不认识的姑娘两相依偎，柔情蜜意。

    “喏，这把伞给你。”

    古丽死缠烂打，最后还是拿手上那把伞给玄霄换了那把鹤影天青伞。

    分明看不清表情，玄霄给人的感觉却很温情。她撑起伞，遮挡住头顶风雨。

    古丽扑进她怀里，将玄霄一只胳膊牢牢抱在胸前，玄霄拽都拽不开，无奈道：“你稍微松点，我快撑不起伞了。”

    古丽死活不撒手：“好讨厌啊，这伞。你撑伞都不可以双手抱我了。”

    她脸上带着一贯的任性，不经意看见不远处的绣袖一直盯着玄霄看，只当她惊讶于玄霄的白发，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但那人却没有被她吓退，反而撑着伞，朝她们走来了。

    绣袖几乎走到玄霄面前了，隔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她都能听清玄霄轻浅的呼吸。

    然而玄霄挽着古丽，侧头面向她，露出的半截脸庞在雨天昏暗的光线中散发着象牙一般的莹润。

    玄霄问：“还有什么要买的吗？”

    古丽奇怪地看了绣袖一眼，拧了拧眉，拉着玄霄就要走。

    擦肩而过。

    肩膀与肩膀轻轻地碰撞一下，玄霄这才察觉，微微朝她点头致歉，然后挽着古丽背她远去。

    “玄霄……”

    绣袖用力抓着伞柄，太过用力而指节都发白，她面上却笑得一如既往：“清虚真人，咱们颇有缘分呢，真人也出来赏花？”

    她一开口，玄霄脚步不停，然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谁，这才转身：“是你啊。”

    语气却很平淡，不熟稔也不热切。

    古丽在一旁看着，不知为何，心里陡然生出许多不祥的预感。

    她又看了绣袖一眼，问玄霄：“她是谁啊？”

    她是靠在玄霄耳根处问的，呼出的热气打在玄霄耳侧，又湿又热。

    玄霄这才回神，古丽明显听出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听她介绍道：“一个故交。”

    古丽嘟囔一句：“你怎么这么多朋友啊……”，转头对着绣袖倒很自然：“我叫古丽，你叫什么啊？”

    绣袖握伞的手用力过度，指甲几乎刺进肉里了。面上却笑靥如花：“古丽……”

    她拉长声音念了一遍古丽的名字，嗓音甜腻得仿佛要滴出蜜来：“真是个好名字呢，‘美丽的鲜花’，与姑娘倒是相配。”

    玄霄心里倒是惊讶了一下，她其实一直不知道古丽的名字由来，美丽的鲜花，听起来寓意美好。

    古丽也有点震惊：“你也懂西域话？太好了，我在中原一直找不到说话的人呢。”

    他乡遇故知的喜悦让古丽颇为开心，跟绣袖交谈几句后，甚至把绣袖领回了她和玄霄下榻的客栈。

    玄霄一路上异常沉默，明明说绣袖是故交，却一句话不和绣袖说。

    三人回了客栈，刚好赶上饭点，饭菜飘香。三人索性一同用餐。

    落座时绣袖坐在玄霄旁边，恰好与古丽面对面，方便聊天。

    她坐下时，玄霄明显感受到她的衣袖有意无意地从自己耳畔掠过，暗香盈盈，她还自顾自嗔笑一声，若无其事地和古丽相谈甚欢。

    玄霄坐在两人中间，面上虽然不显，却如坐针毡，坐立不安。

    古丽端过玄霄的碗，一边跟绣袖谈话，一边往玄霄碗里挑菜，尽是些鸡腿，鱼肚之类的，虽然用意是好的，难免油腻。

    古丽毫无所觉，趁和绣袖说话空隙还转头和玄霄耳语道：“你多吃点肉，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绣袖在一旁看着，脸上笑意不减，给玄霄碗里添了一筷子香菇菜心：“故友多年不见，我记得你从前爱吃这菜，没想到今天刚巧还有。”

    她这举动未免有些突兀，古丽都愣了一下。但绣袖面上含笑，并无异常。

    “从前喜欢，如今不喜欢了。”玄霄接过碗时低声解释了一句。

    古丽在一旁不能更赞同：“玄霄你以前怎么会喜欢吃菜呢，明明肉那么好吃！特别是我家那边的烤全羊，滋啦冒着油，一口下去，又香又过瘾。”

    顿了顿，古丽随手抓过玄霄的胳膊，捏了捏她纤细的手臂：“你就是老吃菜才这么瘦的！”

    “是吗？”绣袖看着，随手也在玄霄另一只手臂上捏了一下，赞同道：“的确瘦了许多，那还是听古丽姑娘的，多吃点肉吧。”

    她态度十分自然，看似随意，玄霄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默默缩了手，不动声色地朝古丽挪了挪。

    “唉，玄霄你往那边去点，”古丽皱着眉头：“你挤到我了！”

    玄霄：……

    她虽然看不见，都能感受到绣袖嘲讽的目光，她恍惚间好像还听到一声轻笑。

    古丽毫无察觉，跟绣袖吐槽中原伙食过于清淡。

    “尽是草根树皮！”她这样控诉道。

    “这话倒是不错，中原之地伙食虽然精致，但是少了几分大快朵颐的爽朗！”绣袖附和道。

    说话间，绣袖略微偏了偏头，朝着玄霄问道：“清虚真人以为如何？”

    吐气如兰。

    玄霄如芒在背，索性放了筷子起身。

    古丽刚夹了一只烧鸡腿，吃得满嘴是油，闻声望来：“怎么了？”

    玄霄手心都濡湿了，面上依旧淡定从容：“没什么。”

    顿了顿，她又问：“我眼睛有些疼，你……”

    古丽闻言眼睛一亮，连忙放了烧鸡腿：“我陪你睡！”

    绣袖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

    似乎察觉意图暴露得过于明显，古丽连忙补救道：“那个……，我是说，我给你敷一下眼睛，行吧？”

    “怎么会眼睛疼呢？”

    绣袖眉头轻蹙，仰头看向玄霄：“你的眼睛……是受伤了吗？”

    绣袖越想越不对劲，天下追求剑道的方法那么多，玄霄为何突然选择师法藏剑山庄庄主叶英修炼心剑？

    想到这里，她也顾不得和古丽虚与委蛇。直接起身，等着玄霄的回答。

    “没什么。”

    玄霄看样子似乎并不打算和她多说，只是轻轻牵起古丽的手，后退了两步。然后拉着古丽直接走了。

    绣袖有一瞬间冷了脸色，很快恢复如常，调笑道：“果然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啊。”

    “你说错了，”古丽没忍住转过头纠正她：“是如胶似膝！”

    绣袖于是愣在原地，古丽还仰着头一脸得意地说：“玄霄我昨天刚看到这个词呢！”

    玄霄一时间竟然有些无语凝噎。她其实有些担心绣袖会因此嘲讽古丽或者看她不起。

    但是绣袖没有。

    绣袖只是愣了一下，这次笑容显然发自内心：“她和你以前很像呢，玄霄。”

    玄霄其实不怕绣袖别有用心的接近，无论是想要破镜重圆，爱火复燃，还是出于任何目的想要谋取什么，利用什么，她都不怕。

    但是，绣袖就这样轻飘飘一句，却让玄霄有些招架不住。

    全头全尾的恶人不可怕，可怕的是还保留几分善良的恶人。

    玄霄的心有一刹那的松动，她想，或许绣袖曾经是动过真感情的呢？她抿了抿唇，忍不住问：“你……”

    “咻――”

    尖锐的一声刀剑声响起，一个人影猛地窜了过来，直指绣袖。绣袖反应极快，一个翻身躲过，也抽出双剑与她对恃。

    来人一身劲装，手持双剑，英姿飒爽，正是萧冰心。

    绣袖见了萧冰心，脸色彻底阴沉下来：“我不想跟你打，你走吧。”

    萧冰心脸色苍白，神情不复往日灵动，显得有些木然：“你与文丘有仇，寻仇天经地义，所以我拦不了你。但他是我丈夫，你杀了他，我便与你有仇，报仇也合情合理。”

    古丽大吃一惊：“文丘……死了？”

    玄霄没说话，原本柔和下来的面部也僵硬了，十指攥得紧紧的，没说什么，嘴唇抿成一条线。

    太可笑了，她居然差点被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骗子给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