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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前夕
    “啪!”

    很沉重的闷响声。

    男人宽大的手掌狠狠地拍打在精细雕花的红木八仙桌上。

    中年男子身着绣着云雁的绯色官袍,身形削瘦,身量约莫比一边悲伤欲绝的女子略高。深陷的眼窝中难掩整天应酬讨好、焦虑不安的疲惫,此时却是泛着猩红之色,仿佛随时都想扑倒某个人身上,饮其血啖其肉!

    沐昌瘦削的身子气愤恼怒地颤抖,一双遗传于沐家的桃花眼不忍面对床榻上昏睡的少女。明明他回来的时候西街上最好最权威的大夫已经来看过,下人也小心翼翼地上过最名贵的膏药,可是看到少女腰际往下——即便是缠上了一圈又一圈的纱布,还是会触目惊心地渗出鲜血!

    那是……他的芷儿!

    他从小到大只忍心对那个能堪重任前途无量的大儿子摆出一副严父的样子,对这个女儿,他可真是可劲儿地捧在手上心上疼宠的。不曾想到,不过一天、不过一天!他的芷儿就变成如今这副奄奄一息的模样!他,他怎么忍心?

    男人转过身去,深深地呼吸,不忍再看床榻上垂危的少女。

    耳边是女子呜咽到难以呼吸的喘气声。

    原是妩媚美丽的女子,眼下即便穿戴上精致整洁的衣饰,也全然维持不住往日小意优雅的模样。阮连芸哭到双眼肿了大半,保养得体的脸上满布泪痕,她都已经毫无哭泣的力气了。喘息片刻,也只得梗着脖子,哑着嗓子,开口便是浓浓的哭腔:

    “老爷——此番,你可得为芷儿作主啊!”

    沐昌颓唐地叹了声气,摇了摇头:他又何尝不愿直接提着棍子冲进北院那长悦阁,把那个可恶至极的丫头活生生给打死以泄愤!

    可是——沐河清是个货真价实的一国郡主啊!他不过一介四品官员,怎么斗得过一个手持郡主令甚至提军令的郡主?遑论她沐河清还是师出有名——打你是因为你犯了错!没杀了你已经算是看得起你了!

    他又怎么会想得到捧杀了这么多年的一个有爹娘生没爹娘养的野丫头,竟然是个隐藏至深的郡主!

    这不是明晃晃打脸么?

    他根本动不得沐河清,甚至日后还要腆着个老脸在一个小丫头面前表现得毕恭毕敬!

    “夫人呐,瞧见芷儿这副模样,为夫何尝能不心疼?为夫只恨不得杀了那个野丫头以泄夫人和芷儿心头之恨!”中气十足的声音中透出无尽的愤怒和心疼,可随即他又无奈地摆了摆手,声音一下子沉下来:“可是……可是这沐河清,我们当真动不得啊!”

    阮连芸惨白的面庞泫然欲泣,她轻轻用手捂住嘴,止不住地摇头——她何尝不懂这个道理?可是看到芷儿这副模样,她几乎都要不管不顾地癫狂起来!

    沐昌此时也头疼不已。

    如今他所管辖的玄州尚处在大旱的危难之际,难民几乎一窝蜂地涌入邻州,教他这几天忙得是焦头烂额也想不出一个对策,只能选着得罪——于是干脆上赶着把难民往毗邻的狼牙州塞。

    这玄州牧都快当不下去了,今日回来就看到一直疼宠的女儿被自家手握重权的大哥的嫡女打得出气多进气少,现在别提有多烦躁了!

    他揉了揉眉心,似乎冷静了下来。既然不能得罪沐河清这个罪魁祸首,找几个替罪羊出气筒出出怨气总不会办不到吧。

    沐昌转身,看到双眼通红的美妇人神色略微和缓,轻声道:“夫人也不要太过伤心,芷儿受的这份罪既不能从沐河清身上讨回来,为夫便从那些个不长眼的东西身上讨回来可好?”

    “老爷……是说……上午那些……”阮连芸说着说着,便有些难以启齿,只要一想到那些粗俗不堪行为丑陋的东西竟然打着行刑的幌子对芷儿动手动脚,她就觉得心血上涌,气从中来!

    “夫人想得不错,”沐昌点点头,眼中透着几分狠辣:“为夫明日便在早朝当面向圣上上谏。届时那些京兵卫脱下那身盔甲来……呵,不过就是些横死在山沟烂泥里也无人关心的渣滓罢了!”

    闻言阮连芸先是觉得解气,随即黛眉微蹙又担忧起来:“老爷……随意动那京兆尹的京兵卫——当真不会为老爷惹上祸端吗?”

    沐昌最是喜欢阮连芸那股子小意温柔的模样,无论在何时都会为他考虑着想,他赶紧走进阮连芸,一把搂住对方玲珑窈窕的身段,轻声安抚:

    “夫人且宽心便是。那京兵卫在颖京城本就是为非作歹的兵匪窝,只是我那些同僚不屑管那闲事罢了。然而此次他们有人胆敢轻薄冒犯了芷儿,为夫定然不能轻易便饶了他们。”

    “嗯。”怀里的妇人闻言安心不少,抬起头,一双美眸顷刻间宛如秋水盈盈荡漾:“妾身瞧着老爷近日憔悴不少,明日上朝定然又是一番折腾。老爷且去歇息着,妾身留在这儿看着芷儿便好。”

    “夫人,小姐的药好了。”跟在阮连芸身边的贴身丫鬟翠华端着散着苦味的药盅和一个瓷碗在门边提醒。

    沐昌拍了拍妻子的背,也不再多说,转身便向书房而去。

    …………

    长悦阁西厢房里,烛台上的烛火静静摇曳,在檀木壁上影出舞动的影子。西厢房是沐河清的小书房,正中间摆着一张宽大厚重雕工精细的深褐色檀木桌,桌右边是一架古琴,左边是棋桌棋盘。

    少女娇娇小小的身子端正笔直地坐在宽敞地檀木椅上,桌边明亮的长明灯光照亮了少女稚嫩而清丽的五官。少女在中衣外披上了一件貂皮大氅,清清冷冷地执笔,在一卷书册上圈点注释,眉眼之间是一片专注和平静。

    “吱呀”一声,清霜端着一盏茶开门而入,浅紫色的衣裙上还沾着深更的重露薄霜。她轻手轻脚地放下茶盏,也不出声打扰,等了近一个时辰见沐河清批注完了一卷书册,这才轻声开口:

    “小姐,眼下将近三更了,这都看了三个时辰的书了。小姐身子也就将将转好,喝了这碗姜茶咱就歇下呗。”

    闻言,少女一双在灯火中熠熠发光的眼睛看向一脸担忧的清霜,心里低叹一声,清冷的嗓音有些困倦:“不急,等清莲回来再说。”

    她自上一世在冷殿直到被废身死,读过看过听过学过的所有事务都已经不甚熟悉,不将这些东西都掌握透了,她拿什么来在天子脚下去斗?

    只有蠢货……在尽在脑子里装些没有的东西。

    人贵有自知之明。她最明白不过的便是——即便她母仪天下,名义上掌管后宫事宜十几载,暂时也无所谓经天纬地的雄才大略。她能做到的无非就是占着先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倘若不谨慎小心一点,她又拿什么来赌?

    清霜正欲言又止,瞧见沐河清一双白嫩娇软的小手又捧起一卷书来,只觉得心疼至极。

    正心疼之际,又是一道开门声传来。

    清莲脚步匆匆,脸上惊喜之色倒是明显,还未走进,便忍不住出声:“小姐,小姐!果真如小姐所料,芝华堂二老爷的书房自酉时起便一直点着,并无半点要熄灯的意思哩。”

    少女闻声一愣,旋即把刚拿起的书册放下,一双瑰丽清绝的眼中透出星星点点的愉悦和狡黠,她嘴角渐渐勾起愉悦的弧度:“既然如此,便歇息吧。”

    明日还有更精彩的戏码呢。

    清霜松了口气,把沐河清安顿好以后,径自走向西厢房,揭开灯罩,“呼”得吹了一口气。

    长明灯灭。

    少女在床榻上心情很好地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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