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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尊卑有别
    满堂哄笑。

    沐河清轻挑眉梢,看向那正在得意的女子。

    正三品左散骑常侍嫡女叶兰舟。这个左散骑常侍叶尧不是什么厉害人物,但叶家却是为数不多的在熹元帝对簪缨世家相继出手的混乱局面中,留存的几大世家之一,并在当时七子夺嫡的关键时刻选择支持后来居上的傅景瑭。至少上一世她后位被废身死冷殿的时候,叶家在傅景瑭手下依旧完好无损。

    原因无他,是因为叶尧生了个好儿子——叶家长子,叶寒舟。

    可惜叶兰舟并没有得到这个大哥的宠爱,甚至在熹元帝对各大家族欲下狠手之际,叶寒舟直接把叶兰舟送到了晋亲王的床榻上并设计让这个妹妹当上了晋亲王妃,这才根本保全了叶家。

    当然叶兰舟嫁入晋亲王府不仅没少被晋亲王折磨,更是在傅景瑭上位后被已经投靠了傅景瑭的叶寒舟残忍抛弃,最后晋亲王府连着叶兰舟阖府被灭门。

    沐河清就料到来这天阑学宫一趟必然让她想起不少熟人。

    她这样熟悉叶家的轨迹,自然是因为上一世她与叶寒舟的关系也是颇为特殊。

    当时沐河清为后,叶寒舟升为一品禁军总督统,他似乎自始至终都在同情她,她自愿为人质的时候是叶寒舟劝的她,傅暖被下令去齐国和亲的时候也是叶寒舟求的情,其实说来可笑——叶寒舟这样一个连亲生妹妹也毫不怜惜的人竟然会为她求情?除了因为叶兰舟有些太惹人厌恶以外,可能也是因为她的那一生太过荒唐也太过可笑了吧,竟连叶寒舟这样的人都能生出几分同情来。

    沐河清此时看到叶兰舟,其实心情颇为复杂。

    她因着叶家日后为傅景瑭办事的缘故,确实想要毁了叶家,甚至拿叶兰舟作那个突破口对她来说也是很轻松的事情。

    可是……叶寒舟让她犹豫了。

    她有些不确定是否要将这个上一世在长明权力纷争的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的少年——抹杀?还是……留他一条生路?

    沐河清敛下眸中的一些复杂,不再理会叶兰舟,反而转向沐婉,淡淡开口:“旁人不知晓便也算了。二姐姐可是也不知道事情始末?想来早晨的事倒教二姐姐连话也说不明白了。”

    众人一愣。

    这沐河清今日委实奇怪。平日里跟在沐婉后头跟个丫鬟似的,今日怎么这样一副口气对她说话?

    当下就有对沐婉心生爱慕的一个少年郎开口:“你是怎么跟婉婉说话的?你自己做了什么——”

    “好了子霖!”被点名的沐婉先是愣了一下,听到那少年不知死活地出声,赶忙制止,连声音都有些尖利起来,对上蔡子霖有些错愕的眼神,连忙咬了咬唇,恢复了柔婉的声音:“对不起五妹妹,是二姐不好。”

    所有人都觉得这一幕荒诞极了。沐婉何时要对沐河清低声下气了?还是沐婉要说些其他的来嘲笑一下沐河清?所有人都不曾反应过来的时候,沐婉又开口道:

    “大家怕是误会了。五妹妹并非故意落水来着。是芷儿当日不小心推了五妹妹下水的。五妹妹为此昏迷了一日,家中长辈很是自责,早上便罚了芷儿。这不,芷儿早上也没来早课。”

    那少年和这边的一众女孩子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沐芷推的沐河清下水了?还被罚了连早课都不来上了?被谁罚的?怎么罚的?沐婉这话分明模糊其词却又确实证明了沐河清与此事无关。真是愈发叫人匪夷所思。

    很好。

    沐河清微微勾起唇角。她那位精明的二婶婶果然没有教她失望呢。

    至于那位一直爱慕着沐婉的蔡子霖,听了沐婉的话,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也不好再在落水这个问题上计较下去。少年转念一想,又不怀好意得对着沐河清出声:“可惜啊沐河清,就算是沐芷推的你,你那副狼狈的落汤鸡模样也被景王殿下瞧得清清楚楚了。啧啧啧,真是可怜。”

    “是呢,”沐河清淡淡点头,看着蔡子霖怔愣的样子,蓦地一笑:“我当日的模样不仅被景王殿下看见了,也被我二叔、三叔和三姐姐看见了。你却对旁人只字未提,只揪着景王殿下不放——”

    她顿了顿,迈着端庄的步子走到自己的桌边,停下,直视着瘦弱的少年已经透露出些微恐慌的眼睛,突然收敛了笑容,慢条斯理地说出诛心的话:“你是觉得——景王殿下生为天潢贵胄,而你区区一个从三品户部侍郎的少爷,也能任由你随便造谣生事?”

    “——景王殿下贵为长明的皇子,我一介臣女,自诩不能相提并论。你若是生拉硬扯,可算是轻蔑皇室,对我长明的皇子也敢大不敬?”

    明明不是很强烈的语气,那铿锵有力的反问却教蔡子霖心中生寒。

    但蔡子霖在这些个男孩子心中一直都是扛把子的存在,不想如今表现得被沐河清吓着了,又梗着脖子红着脸开口:“你……你不要胡说!景王殿下我自来敬仰,我不过是单纯嘲笑你而已!你——”

    “嘲笑我?”少年的话被冷清的声音打断,却见少女一双瑰丽的桃花眼此时泛着让人不能直视的凛冽:“看来蔡大人教子无方呢。令尊似乎没有告诉过你——一个三品官员的儿子当是没有资格嘲笑一品将军的嫡女的。”

    少年面色顿时煞白。

    其他人脸色也有些不好看起来。

    这里的少年少女大多是三品四品官员的嫡子嫡女,要论身份,凭着沐震的功勋和皇上亲自赐名的殊荣,沐河清绝对是可以碾压这里所有人的。

    可她在天阑学宫待了这么些年,根本是愚蠢得连仗着身份打压人都不懂得,如今怎么学会了?这下让他们如何讨得了好处?

    沐震是什么人?沐家在这一代所拥有的权势和身份地位几乎要超过了南边的谢家和东边的墨家,还不都是因为沐震这个战功赫赫的定西大将军?他们这些小官员的子弟又怎能和占了独立封地的沐震的嫡女——相提并论?

    这些纨绔子弟,在家中发横、使性子,动辄打骂折辱凌**仆,毫无怜人之心——根本没人懂沐河清一贯为人。

    他们以为她不懂用身份让他们闭嘴,不过是因为她不想用罢了。

    上一世她以为,同窗之间、姐妹之间,她只是不喜——用身份来显得高人一等,而不是不知。同窗情谊,何必苦苦为难?

    是他们,把她早已为数不多的善心和耐心耗尽了。

    作茧自缚罢了。愚蠢到看不清善意的人,总归不能再期待他人的仁慈了。

    女孩子这里略微噤了声,沐婉的神色也是僵了又僵,心里暗恨沐河清如今竟然懂得以身份压人了——那不是也没给她留什么脸面吗?

    沐裘不过一介四品文官,本来按沐裘的俸禄根本负担不起天阑学宫的费用,当初还是沐震大手一挥把家中的三个嫡女都送了进来。沐河清说出这番话来不也正是在瞧不起她吗?沐婉当下就微微皱了皱眉头,声音柔婉,语气恳切:“大家都是一起读书习字的至交,同窗情谊这般珍贵,妹妹怎么能这样说话呢?”

    沐婉这一声引来不少人的感激,看着沐河清的眼色都带了些许敌意。

    沐河清却自始至终神情冷淡如霜。她淡淡地扫视人群,没有一丝被排挤的难堪与恼怒,只是从容自然地解开披风,露出月白色的衣裙,然后率先坐下,才漫不经心地开口道:

    “二姐姐与在座各位在天阑待了许久,竟不知,比同窗情谊更重要的——是尊、卑、有、别。”

    尊、卑、有、别。

    她这样说。

    “否则——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往往牵连的并非一人——而是要背负上满门的性命。”她继续道,随即顿了顿,一双瑰丽凛冽的眼睛向出鞘的利剑一样直指脸色惨白的蔡子霖:“蔡公子,可是懂了?”

    她在威胁。

    不止威胁一个蔡子霖,而是在威胁他们所有人!

    凭定西大将军沐震滔天的权势地位,要了他们的命甚至满门的命几乎也是眨眨眼的事情,最多碰上一些不算麻烦的麻烦。当然沐震是很公正严明的一个人,又没有那些争权夺利的复杂心思,否则这些少爷小姐也嚣张不到沐河清头上。

    可是沐震向来最娇宠他这个唯一的女儿。

    以前是沐河清不向沐震诉苦,沐震也因为二房三房作的戏丝毫不知沐河清受的委屈,甚至沐河清闹出的那些笑话也不过是在学堂、女眷里流传甚广,那些与沐震一样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温酒策千军的豪飒同袍又怎么会告诉他这些?

    但如今看那沐河清有恃无恐的狂放模样,大有再得罪她就向沐震告状然后灭你满门的气势啊!这些最多折辱折辱下人的子女,怎么受得了这种威胁?

    简直是太让人后怕了。

    “……对……对不起。”被点了名的蔡子霖已经吓得惨白了脸色,他以前没少嘲笑讽刺过沐河清,但是这些蔡老爷和蔡夫人都是丝毫不知的,若是给他父亲知道了他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还可能把整个蔡家都搭上,恐怕在沐震把蔡家扳倒之前他就要被他父母打死了!

    他从没想过沐河清会以身份来威胁他,还是以他全家人的性命!

    他以前看这个木讷蠢笨的女孩只觉得是个蠢的,如今才看到锋芒毕露的少女分明是目中无人、狂傲狠心的。

    他也不是个傻子,他能明显感觉到沐河清的威胁有怎样的分量。她今日能用蔡家满门的性命威胁于他,改日便能休书一封到西境让他蔡家吃不了兜着走!他怎样顽劣那也是蔡家的嫡子,他不敢拿蔡家赌!

    蔡子霖低声下气的道了歉,便也一声不吭的回座位坐下了。

    “当”的一声。

    此时响起了天阑学宫早课开始的钟声。

    钟声清明悠扬,教这些个脸色惨白的少年少女纷纷醒悟,都赶紧回到座位,还一边用古怪和后怕的眼神看着沉静端庄地坐在座位上的沐河清。

    叶兰舟和江似锦也对视一眼,脸色难看、跺着脚乖乖地坐回了座位,沐河清皎洁如月,她们眼神里竟也逐渐浮现出嫉妒与后怕之色,却也不敢再多言,生怕沐河清当下瞧着不顺眼就向沐震告状去了。

    沐河清看到稍微严厉地恐吓一下便被吓得魂不附体的少年少女,心下低叹一声:终归还是一群孩子。

    随即便也不甚在意,只是把脸转向门口。

    天阑的钟声较为悠扬,此时余音飘渺却也未落,沐河清一双瑰丽明灿的桃花眼此刻不见了凛冽的锋芒,只像一汪看不见底的深潭一般,波澜不惊。她紧紧地盯着大门边上露出的玄色衣袍,皎洁如月光般清丽的脸蛋上毫无表情。

    钟声落下。铿锵有力的脚步响起。

    “叶夫子以为,学生说得可对?”尚且稚嫩却又清冷得没有丝毫情绪的声音在钟声安静后,轻轻响起。

    众人神色一片茫然。

    门外的脚步此时却骤然微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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