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上次同学会，天晴认识到人有时候不得不靠衣装，按周婷说的，这是一种生意场上的社交礼仪，讲究一点是一种尊重。她把秦楚送的那整套装备重新整理好装在盒子里，她估计以后都不会再穿它了吧。今晚穿了一身枣红色的雪纺连衣裙，略略地化了点淡装就去赴约了。

    加上班长，一共来了五个男人，有一位较年长的说是市餐饮协会郑会长，除了班长以外，另三位很年轻，看着像是理工男的样子。进门班长就把天晴安排落座在他和郑会长之间，然后就是一堆名头介绍，就从这里开始，她就明白了今晚并不是谈个程序那么简单了。席间，她默默地观察着在坐的五人，班长就一个劲地奉承郑会长，看样子他本来是要有些什么事是需要人家帮忙的，而郑会长一边点头一边假装谦虚地推让；对面坐着的三位男生，除了一位时不时帮倒一下酒，客套地附和一下，另两人几乎低头不语，连菜都很少夹。酒过三巡，老男人的手开始不安份起来，当他想再次尝试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时，她站起身，拿上酒杯，走到班长身边，用酒杯敲敲他的酒杯，“班长，毕业后我们有十三年没有见过面了吧，回来就帮我签了一份合同，我谢谢你！”她一口把酒全喝了，“不过您刚刚从资本主义大国回来，不是很了解现在国内的情况，我们八零后谈生意，已经不需要陪吃陪喝陪睡了，希望您尽快从那些老规则中脱身出来。”看他那小心眼儿，没把他当神，他就不乐意了，净在挖坑。

    她再给自己倒杯酒，作出敬老男人的样子，“还有您，郑叔叔，以年龄算，不叫您叔叔我是没有礼貌对吧，您是见过世面的人，您知道我前两个月在路边抢救了一位路人吗？上了新闻的，请我到市台领奖我都没有去，因为那不值一提您知道吧。但如果明天新闻上出现了救人英雄因求生意合作被迫给餐饮协会郑会长陪酒，您说能上热搜不？您说您这老脸往哪儿搁呀？今晚我喝得有点多，竟然就忘了分寸，在您老面前乱说话，对不住了，我再罚一杯。”又一口把杯里的酒全闷进肚子里。

    “昨天我做了些市场调查，现在市面上开发点单软件的公司非常多，相对技术也比较成熟，我只需要付年费买一个程序，相对来说还比较简单，但我缺少的是程序后台的支持。我之所以约大家出来，是因为贵公司各方面都很成熟，应该会让我们公司没有太大的后顾之忧，也因为我之前跟贵公司签合同时没有很好地解释合同细则，是我们没有尽好义务，心中有愧，才想通过进一步合作来弥补之前的缺失，但现在看来我有点多此一举了。”她又倒了一杯酒，来到三位程序员旁边，“来，三位年轻人，今晚谢谢三位能够坐在这里听我讲完这些话，酒桌不是成长的必要途径，努力工作才是。”她喝完酒，从包包中掏出名片，“这是我的名片，希望以后有机会合作。”

    临走时，天晴还不忘谢谢班长请她喝了好酒，然后就慢慢修悠悠地走出饭店。今晚这样的情景，应该也是要怪自己吧，同学会那天动机就不那么单纯，难免会让别人心生不爽。她在酒店门口准备用手机打车，没想到魏振宇正向她这边走过来，“你怎么？来这里吃饭？”两人都觉得在这里见面很意外。

    “班长约了我过来。”振宇的语气有点生疏。

    忘记他俩以前曾经是同桌，“那你不要进去了，进去没有意义了，他约你来是想你来看我出洋相罢了。”

    “啊?”他不是很明白。

    “我们去坐坐吧，我慢慢给你解释。”

    他们去了最近的一个小酒吧坐下聊了，“你以前跟他提过关于我们的事？”

    “也不算是提过，就是无意间说过一下我和你报了同一家学校和同一个专业。”他点了一杯长岛冰茶。

    她把同学会那天签合同的事，前两天公司开业她拒绝他的事和刚刚发生的事给他说了一遍，“上学的时候就觉得他小心眼儿，没想到他这么小心眼儿。”她点了一瓶红酒，一瓶。

    他听着她眉飞色舞地讲述着发生的事，静静地，微笑着听着。以前她每次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她就是这样给他讲一天中发生的所有事，“我们好久没有这样坐着了，我好久好久没有听你这样说话了，都快忘记了那种感觉是怎么样的了，今天有这个的机会，真好！应该谢谢班长帮我创造了这个机会。”他也好久没有因为工作以外的事笑过了。

    那个眼神，她仿佛回到了大学图书馆里的时候，她题老是做不对，他就是用这种眼神看着她抓狂的样子的。她慌忙拿起酒杯，眼睛转向酒吧中心的投屏处。

    “你现在都是这样喝酒了？那天同学会你也是这样，大口大口地喝，是不是因为这种喝法特别有感觉？”

    “你以前也不喝带酒精的，现在都喝长岛冰茶了。”她举起杯子，示意他碰杯。今晚的他与前几次相比显得特别平静，有点象变了一个人，但却也还是她认识的那个人。

    “这是我们有生以来第一次碰酒杯吧？”他浅尝了一口，看着她一整杯往嘴里灌。“坐下来第二杯了，喝得这么急，因为刚才没有喝过瘾吗？”

    “你会讲冷笑话了？我都有点不相信自己耳朵了。”此刻他们俩更象是久别重逢的故交。

    “我以前也经常在讲冷笑话吧，你不记得了？只是后来没人听得懂，所以就不讲了。”她没有接话，还通过倒酒来分散注意力。预想过说完这句话后会冷场，结果真的就冷场了，即使这样，他还是说了出来，心里还有很多话，想要说给懂的人听。可那么多年过去了，眼前这位懂的人一直不愿意听他说，甚至一直躲着他。还是换个话题吧，换一个他想知道答案的话题，“你和你的小男友现在怎么样了?”

    “他，他回去工作去了。嗯，他工作很忙的。”她轻轻嘬了一口酒。

    听到这么一个答案，他有点后悔问了那个问题。原本猜测那个打扮得这么新潮的小男生不会是她的理想型，可又想想那晚她的打扮不也是同一样类型吗？可能她变了吧，就转了话题，“我要和天欣离婚了，我想了很久才决定的，如果她想找你说服我，你们可以放弃这个想法了，我决定了。”他也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带酒精的长岛冰茶，给自己鼓鼓劲，“如果你非要知道原因，那原因就是从一开始，我就没有真心喜欢过她，她只是一个影子。我尝试过要改变对她的态度，但做不到，她做任何事都要太像你了。怀上东诚也是个意外，我从来不喝酒，但那晚就是喝了酒。我不想再拖着她了，也不想她一直活在一个影子里。可能要你去说服她会很尴尬，你不必为此做些什么，我已经跟她妈妈说过了，但没有说那个人是你。”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有些惊讶他会如此直接地给她说这些，这更像是那一种表白，告诉她，她一直以来他心中的位置从未改变，可她不能接受。

    “东诚由我们共同抚养，尽量不影响到他的成长。我现在发现我是真心想做一个好医生，每每做完手术，通过自己双手把病人从死亡边缘上拉回来后，就会特别有满足感。以前报志愿是因为家里希望我读医，而恰巧你也读医，所以报了，而现在感觉那也是我追求的梦想。你以前也是，不是吗？”

    他的话让她想起大学入学初曾经向着流星雨许过的以后要一起救死扶伤的愿望，不自觉地心里就痒痒的，“嗯，可是现在不是了。”她想结束这种感觉。

    “救人的视频我看过，那在我们单位护士群里都传疯了，你们赌得有点大，如果海姆立克一次没做好，那是有可能背上性命的，小男友不懂，你是懂的。”

    “当时没想那么多，情况很紧急，人命比较重要的，好在人救过来了，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她若有所思地迟疑了一下，“有个不情之请，就是当时他也在现场的事，请保密。”

    “你总是凡事都先替别人想，但凡先为自己想一下，可能我们就不是今天这样了。”他替她感到不值，也替自己感到不值，可那又怎样，都过去了，“我和你同专业的都没有尝试过合力救人，这经历会是多么珍贵又美好的回忆。”

    她冲他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这话不好接，不想也不敢再回忆过去了，只会徒增伤感，也不想跟他多说关于与秦楚的事，话越多漏洞就越多。但今晚的他与近几年都不一样了，似乎看透了些什么，没有迫切地想要向她表达什么或是接受什么。

    “自从那晚后，我彻底地想了一遍，你说得对，我们都不是原来的我们了，既然回不到过去，那就重新开始现在吧，所以我选择离婚。还有什么可怕的呢？最不能失去的，我都已经失去了。”他也冲她心酸地苦笑了一下，举起杯子示意她碰杯，“我想我会努力工作，继续体验一个人救死扶伤的快感，就这样坚持着，一切顺其自然吧，都按心里的愿望去做，不想要再束缚在别人的意愿里了。”

    陪她在路边等车的时候，他的心情很复杂，或许从这一刻开始，他们才是真正地分开吧，“我想抱抱你，可以吗？”

    她开张双手，这是最后一次闻到他的气息了，忽然有一种释然，有一种不舍。

    上一次拥抱她，是十年前，这十年，很难地过去了。他越抱越紧，“怎么办，车来了，我却不想放手。”他的声音带点哽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通过这样可以永远记住她身上的味道。但还是松开她了，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拉开车门，半推着把她送上车。

    那双离别时目送她的满含泪水、深情且依依不舍的眼睛一直霸占着她的思绪，深深地刺痛着她。从此，真的重新开始各自的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