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文流一进门，看到傅九洲两只手里装了灵石的锦囊，再从他身上搜出来一个装满灵石的锦囊，再一看傅九洲坦然又深沉的目光，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小子记恨自己抢了他的灵石，自己偷来了。

    这还了得！从来进了他余文流手里的东西就再也没有吐回去的理，这小子是胆大包了天了。

    接连这么久修炼不顺，又遇到这种事，傅九洲直接被暴怒的余文流打了个半死，然后丢到了某座少有人烟的山崖底下。任他自生自灭。

    反正一个杂役弟子，死了就死了。

    不会有人追究。

    奄奄一息地被余文流扔在荒山崖下的时候，傅九洲甚至还有心情反思自己这一次反应的不足之处：

    失策了，他拿钱袋还专门挑了份量大的钱袋藏身上，是为了迅速激怒余文流，让他把注意力放到自己偷钱袋上，但是事发紧急，来不及考虑余文流的小气程度了。要是少拿一个钱袋，余文流说不定会轻一点呢。

    至于余文流下手轻一点他是不是就不会陷入现在这样的绝境，他无暇去想。

    等吞下萱萱草的那股兴奋药劲儿过去，他终于再也支撑不住疼痛，晕了过去。

    失去意识前，他努力睁着自己沉重地像是灌了铅的眼皮，很想再仔细看清一次万星门上方的天。

    都说万星门风景美如画，可是他进来万星门三个月，两只眼睛里都装满了别的东西，还从来没有仔细看过万星门的山水。

    可是到底什么都没看清，他的眼前血蒙蒙的一片，所有东西都带上了红色。

    他觉得自己可能还能发出一点声音，如果有人路过的话说不定可以听到循声而来，可他不愿意试了。

    他不想在这种时候都要再让现实告诉一次，你，傅九洲，就是被命运抛弃的人，永远都不要希望自己会幸运。

    他一直知道，没有人会救他，能救他的只有他自己。

    可是现在，他自己也救不了自己了。

    就骗自己一次，其实是有人会救我的吧，只是这次，是我懒得喊了。

    眼前的光越来越弱，傅九洲露出一个疲惫不堪又如释重负的笑，闭上了眼睛。

    傅九洲的复仇过程播放完毕，画面消失，唐若面前只剩下了昏迷不醒，呼吸微弱的傅九洲。

    唐若在傅九洲面前蹲下去，听着傅九洲的微弱的呼吸。

    画面只能播放画面，不能读心，最后那个笑容的意味，唐若却莫名读懂了。

    厄运和这个少年如影随形，他却从未放弃过挣扎和努力。唯有在自以为死亡降临时，才敢放肆地懦弱一次。

    事实上，如果没有唐若，傅九洲的确会死在这里。

    那个叫什么**的，他懂个屁的懦弱。

    她蹲在地上，隔空摸了摸傅九洲轻皱的眉。

    但是没关系，我来了。

    治疗键，终于亮了起来。

    ＊

    傅九洲梦见自己死了。

    他记得自己原来很痛，浑身上下都像被碾碎了一样痛，但是现在，所有痛苦都离他远去了，他的世界里一片安详，只余下宁静。

    原来这就是死亡的感觉。

    一切都离他远去，只有宁静。

    那他的父母呢？

    傅九洲想起来母亲对自己说的，人死了就会去天上，化作冥灵永远注视着自己的亲人，死后就会团聚。

    傅九洲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他还太年轻，又没有人教，知道的知识十分浅薄，不足以告诉他人死后的世界如何。

    傅九洲四处张望，却哪里都没有找到自己的父亲母亲的踪影。

    他不由着急起来。

    这时，他想起来母亲临死前给自己的话：活下去，无论怎么样，替我们活下去！

    傅九洲平静安宁的心一下子落了下去，像是跌进深深的冰窟里，冻成了冰，再一点点碎开了。

    他这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死了。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自己没有了，这个世界上，唯一记住父亲惨死时深刻的憎恨的人，也没有了。

    他答应了母亲，无论活得多么艰难，都要坚持下去的。

    怎么就……傅九洲痛苦地捂住了脸，忽然记起他吞下了的那一份会让人意识不清的萱萱草的汁液。

    真是巧了，这本是他给余文流准备的报死草，结果却反过来送了他自己去死。

    如果没有吞下这草的汁液，他不至于失去理智，也不会在生死边缘忽然放弃了求生欲——想让余文流走火入魔的毒药，最后却让自己走火入魔。

    这大概就是，报应。

    傅九洲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报应吗？还是说，报应这种东西也看人下菜碟，并不追究善恶大小多少，只看谁更不得天道的心？

    余文流为恶数百载，直接间接害死的人又何止一个两个，然而报应并不去找他算账。

    世界上还有更多滥杀无辜的大奸大恶者过着潇洒快活的生活，但是报应也不找他们。

    只在自己被逼到绝境忍无可忍地试图报复的时候，它前来应验了。

    只因报应也欺善怕恶吗？既然欺善怕恶，又何必叫报应？

    只用来惩罚善人的报应，不是该叫恶人的□□吗？

    傅九洲捂着脸，身体颤抖着，控制不住地蹲在地上呜咽起来。

    “傅九洲……傅九洲……傅九洲……”

    这时，一个轻缓的声音从傅九洲上方传来，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傅九洲的名字。

    傅九洲蹲在地上的身体一僵，飞快擦掉了眼泪，抬起头来。

    脆弱就在他抬头的那一瞬间消失殆尽，傅九洲的表情恢复了冷漠。

    “谁？”他警惕看着天空上方问道。

    天空中没有了声音。

    傅九洲仍然警惕地看着上面。

    然而他头上只有一片茫茫白雾，什么都看不清。

    过了一会儿，上面又传来呼唤声。

    “傅九洲……傅九洲……”

    傅九洲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原来的蹲势，身上的肌肉却已经崩紧了。

    小小的少年有着一副瘦弱的身躯，但是却不妨碍他薄薄一层肌肉下隐藏着的爆发力。

    傅九洲像一把拉满了的弓，只要有敌人敢靠近，他就要立刻暴起，拼死和敌人缠斗。

    然而他等到浑身的肌肉都酸了也没等到那个人出现。

    “傅九洲——”这次的声音陡然拉近，傅九洲浑身一震，猛地吸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他发现自己仍然躺在一片白蒙蒙的雾中。

    “不对，我不是死了，我到底在哪里？”傅九洲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你醒了。”这时，一个清甜的声音响起，是熟悉的声音，傅九洲微微转头，对上了一双清澈的眼睛。

    傅九洲忍不住傻乎乎地问了一句：“我死了吗？”

    对方无声地笑了。

    “你没有死。”

    傅九洲自己撑着身体站起来，发现四周又是刚刚那种白茫茫的雾。

    “那我现在在哪里？”傅九洲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

    “在梦里啊。”穿着白色裙子的女孩无辜地眨眼，“你受伤了，我花了好大功夫才把你救回来，你差一点就死了哦。”

    受伤前的记忆渐渐回笼，傅九洲想起晕过去前的意识，对面前这个漂亮少女的话信了一半。

    但是其余的却还有待商榷。

    他又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点，和少女隔出一人远的距离，确认对方发动攻击自己至少也有一个缓冲的时间了，才对少女颔首：“这位……姑娘，多谢你救我——我为什么会在梦里？”

    “当然是因为——”眼前的少女摇头晃脑地眯眼笑着，酒窝里盛着让人沉醉的甜蜜，她歪歪脑袋，最后笑道：“因为我想见你啦。”

    傅九洲不露声色地提高了一层防备：“请问你是——”

    “我啊，我是上天派来拯救你的仙女啊。”少女笑眯眯，在傅九洲微露诧异的目光有些不满地撇了撇嘴。

    别以为我读不懂你目光里“年纪轻轻怎么就傻了”的意思。

    “开玩笑的，”唐若笑笑，最后看着傅九洲，郑重道：“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掌管命运的神么？”

    当着唐若期待暗示的目光，傅九洲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我不信命运，我只信自己的双手。”

    唐若忍不住用赞赏的目光看着他，但是还是不赞同地摇摇手指：“年轻人怎么能这么轻率就否定命运呢，如果不相信命运，那你又怎么解释我的存在呢？”

    迎着傅九洲疑惑不解目光，唐若对他灿烂一笑，目光灿若星辰：“你好，认识一下，我是你的命运之神，我可能来得有点晚。”

    傅九洲迎着唐若笑意满满的目光，迟疑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我的……命运之神？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负责给你好运，让你心想事成。”唐若笑眯眯地在他头上撸了一把头毛，果然是想象中的柔软顺滑，“你难道从来不疑惑，自己为什么这么倒霉吗？”

    “年纪小小就父母双亡，后来又被继父抛弃，进了宗门，也总被逮着欺负，好像所有的好事都与你无关，只要是不确定方向的事一定会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你怕什么就来什么，好运永远和你失之交臂——你不觉得命运对你实在太不公平吗？”

    傅九洲的嘴巴蠕动了一下，最后看了唐若一眼，冷冷地吐出三个字：“不觉得。”

    “唉，我可怜的孩子。”唐若再次在他头上撸了一把，“过去是上天忘了给你分配属于你的命运之神，你才过得这么惨。你放心，这是上天的工作失误，我已经替你向天道申请了对你的补偿，你以后会越来越幸运的！”

    傅九洲忽略掉她嘴里一堆奇奇怪怪的台词，皱眉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你不必相信我呀。”唐若笑眯眯地说，“命运会告诉你，我来到你身边了。”

    唐若从傅九洲面前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