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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春喜宴,顾名思义,春意盎然,欢喜洋溢,气派大宴,是世人遵循四时变幻之气的礼数。

    王府的马车依次停下,已有侯在门口的礼官恭敬相迎,最先是安王与安王妃,紧随其后是萧恒萧武两兄弟,彭贞和琼珠落在最后头,其实也不算最后,毕竟还有近十个奴仆跟在后头,都是各院伺候的。

    彭贞腿脚不便,凝儿一个人又控不住,琼珠索性让春华春芝两人一左一右扶着彭贞。

    没想刚走几步,安王妃忽然停下,转头回望。她一停下,安王与二萧都望过来了。

    安王妃冲琼珠招手:“来。”

    琼珠一咯噔,指了指自己:我?

    安王妃又招了一下手,极尽耐心与温柔。

    琼珠转头去看彭贞,彭贞也是一脸懵。她跟着来过几回,但都是走在表哥后头的,进去之后找个清净的地方吃茶吃果子,姨母偶尔会问起她,知道她在哪儿就好,还没有这样随身携在身边的。

    不过阿贞知道,姨母不带她在身边并不是不喜欢,而是知道她怯场,若遇到那些难缠的夫人,她答不好话,只给自己和姨母丢脸,姨母随她自由,她乐的轻松。

    所以她此刻看琼珠姐姐的眼神,不仅不吃味儿,还带着点同情的,顺道回答她的疑惑:没错,叫你呢。

    琼珠越过人群走到了安王妃身边:“王妃寻我何事?”

    安王妃微微一笑:“今日你便在我身边。”

    此言一出,萧恒和萧武对视了一眼。

    王妃之尊,见到的人自然也地位非凡,这里头还包括……天盛帝。

    难道母亲真的要……

    琼珠理智质疑,“这样不太合适吧。”

    安王妃只是盯着她的面纱:“怎么还戴着,那药是一点作用也不起?”

    是了,琼珠只要一出门,必定是厚厚的面纱,面纱之后的容貌,愣是连个影子都描摹不出来,只有一双露在外面的眼睛,能窥伺她全部的情绪。

    琼珠心想,若是跟在安王妃身边,那只怕更要戴面纱了,心一横,直接道:“我懒,药擦得有一顿没一顿,至今还没好呢……”

    一旁的安王笑出声来,身后的萧恒也无奈一笑。

    萧武看着琼珠的侧背影,心想:她这个理由倒是捡的现成。这张脸当真这么见不得人?

    安王妃气笑了,伸手点她的额头:“也不晓得你是不是真的紧张自己的脸。”

    琼珠抿唇一笑,不做狡辩。

    既然还没好,不是单只害怕这白絮,面纱自然要戴着。

    安王妃抿唇一笑,直接握住琼珠的手,带着她往里面走。

    殊不知,安王府的人自出现便引人注目,此刻安王妃此举,顺理成章的引得一旁的人诧异咋舌,好些好奇心重的官员还会小声讨论——安王妃身边是哪家的女郎?莫不是安王府的儿媳?可也没有听说过世子与萧二郎议亲了呀。

    一行人进了龙吟园中。

    越过一尊以盘龙柱撑起的门楼,走过驾水而立的拱桥,越过围园的红墙。眼前的视野一瞬间扩张开来,一眼瞧见的是一片人工引水湖,水流纵贯南北,一路延伸向内,因着湖中堆填出一座顺水流而去的长条小岛,由一条游廊连着岸边,顺着游廊登小岛,东西两岸的视野不仅开阔,扬声说话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此刻,不少女眷已经带着奴仆登小岛,可见女眷的局是在那头的。

    琼珠甫一看到那湖水时,眼睛都放光了。安王妃看在眼里,并不点破。

    进了龙吟园,直到宴席之前,男女宾客该分开了。但大缙民风开放,又多出那隐逸豪放的名士,所以每每有这样的局时,往日里的规矩体统好像都能变淡,只管往热闹上凑就对了。

    所以东西两岸分别划出了不少小戏局,打眼看去,便能瞧见空场上用矮竹排隔出来的双门小型蹴鞠场,成排的秋千园,还有两岸分部的凉亭中,各自簇在一起的人堆,大概是正在耍什么游戏,偶有爆出一阵阵笑闹,俯着几个追打的人影。

    春喜春喜,还真是一派生机喜气。

    忽的,不知从哪里传来勾弦之音,一下一下,有间隔的被拨弄,时不时的会发出悠长的琴音。

    琼珠耳朵尖,扭头望过去。

    十来步开外的地方,有一竹林丛,周边以石块堆砌起一圈石座,一个面容清俊的男子就着石座坐下,身边放着一支竹笛,腿上搁着一把琴,那时不时响起的拨弦声,是他在定弦试音。

    萧武留意到琼珠的反应,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彭贞。

    彭贞正被两个婢子搀扶着,东张西望,显然被今日格外热闹的氛围吸引了。

    萧武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

    “春喜宴上,只管放开了去玩,小辈们之间素爱比文弄乐,好比那头的郎君,今日少不得要尽兴一奏。你与彭贞前几日不还闷在院子里读谱抚琴?现在瞧瞧,躲在那小院子里该多憋闷,人多些更得趣。”安王妃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将琼珠的注意力拉回来。

    她和气一笑:“都是阿贞妹妹抚琴,我在一旁凑个热闹罢了。”

    安王妃并未深究,转而道:“那你就随便走走,稍后开宴时再过来。”说完,她转头望向萧恒和萧武。

    萧武当即道:“儿子与友人已经有约。”

    萧恒和煦一笑:“琼珠,我带你到处走走吧。”

    琼珠并不在乎跟着谁,遂乖巧点头:“有劳延承哥哥。”

    延承哥哥四个字,让萧武忍不住心想,叫得还挺亲热的。不过他也不甚在意,打了招呼之后就大步向前,很快没入人堆中。

    琼珠原本想和彭贞一起到处走走,但彭贞仗着有王妃姨母在,料想琼珠姐姐也不敢对她用强,说什么都不肯多走,笑嘻嘻的躲到王妃身后,跟安王妃去湖心岛落座吃茶。

    安王自有去处,一番分道,琼珠与萧恒同行游园。

    “往年也是这样来赴宴。不过今年好像格外的热闹。”萧恒总共没来过龙吟园几次,所以不算很熟悉,只能就眼前所见向她一一介绍。

    “那头,瞧见没有,是小蹴鞠场,蹴鞠你知道吧?”萧恒望向琼珠,却见后者一脸新奇,且被问的茫然无措。

    “你不知道蹴鞠?”萧恒好奇。

    琼珠回神,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的,就是……”她探着脖子往那头看,语气里尽是好奇与向往:“知道有这么个玩意儿,却从来没有机会亲眼见人玩过,好像很有意思的样子。”

    萧恒二话不说,带着她往那边走。

    还没走两步,遇上一群人迎面而来,一路说说笑笑。

    两方碰上,对面几人停下说下,纷纷望过来,走在最前头的少女见到萧恒和琼珠,客气打招呼:“萧世子,好巧。”又望向他身边的人:“这位是……”

    萧恒答:“是一位远房的表妹。”

    琼珠瞅见那打头的少女身后几个小姑娘在听到“远房表妹”几个字后,几番对视,都露出微妙的神色来。

    唯有为首的少女神色未变,仍是亲和笑道:“不知怎么称呼。”

    萧恒主动做起了介绍:“表妹是宣城郡人士,名唤琼珠,琼珠这位是太常卿之女,岳家女郎。”

    此话一出,岳家女郎身后的几个少女纷纷露出疑惑的表情,像是在思索什么,少顷,又掩唇而笑。

    这笑显然不是什么善意的笑。

    洛阳的便是如此,天子脚下,繁华皇城,一颗石头砸出去随手就砸到贵人,常常是报一个姓氏,对方已经能飞快搜索城内外相应能排的上名号的人家,若值得结交,今日起便是姐妹,若只是小门小户,就绝不会浪费时间,顷刻陌路。

    所以,宣城郡这种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实在是叫人想不到什么厉害人物。

    加之萧恒又说是表亲,那可不就是母家那头的?

    京中一直传言安王府那位主母的母家寒酸凋零,如今看来果然是空穴不来风。

    这董家女郎,若不是攀上安王府这门高枝,今日恐怕连大门处的门楼都走不过,哪里能有机会进到这里头来,见识这般风采呢?

    是以,这些笑,是心照不宣的嘲笑。

    岳雅枫无视身后女伴的态度,对琼珠落落大方道:“原来是董家女郎。”看了她的面纱,又好奇起来。

    按理说,即便是出门时遮面的,那也是用来防着外男与贱民,这园子里头的都是在朝中举足轻重的人家,大家相互认识亲近还来不及,加上又是春喜宴,是得面见帝后的,不可能一直蒙着面。

    “董女郎这是……”

    萧恒又道:“表妹刚到洛阳,水土不服,身子有些不适,眼下必须得戴着面纱。”

    岳雅枫身后立马冒出一个声音来:“该不会……是生了麻子吧?”

    又一人接话:“这位妹妹,这个模样,可是不好面见帝后的呀。”

    萧恒和岳雅枫都微微皱眉,显然是不满这番说辞。

    但不满归不满,两人终究都没说什么。

    萧恒是男子,更是安王府世子,此刻为了闲话几句话与女子争辩,有些说不开。

    岳雅枫乃太常卿长女,从春祀大礼到春喜宴,太常卿忙前忙后,岳雅枫多少会比旁人知道的更细致,这也是她方才领着人走的原因,此刻若是为了一个从未听说过的蒙面姑娘与这些贵女起了争执,难免会生出更多的麻烦。

    在他们的迟疑间,琼珠却是笑了。

    萧恒察觉,带着审视的目光望向琼珠。

    琼珠的确是笑着,哪怕只露出一双眼睛,也能看出这个笑里头的自然与和气,完全没有因为刚才那几句话被影响。

    她甚至分神想起那位过世的老嬷嬷曾与她念叨的话。

    有些人,初初见面,彼此的年岁都还不清楚,张口就将你的分位压低一截,妹妹也好,侄儿也好,孙儿也罢,未必真的是因为对方的辈分更高,而是打眼见到那一刻起,或因身份地位,或因资历本事,对方便在心底觉得,你该是低一层的。

    所以自诩起姐姐、叔叔、爷爷来,总会端出高傲的样子。

    琼珠笑着,很赞同的点点头,和气道:“诸位不知,水土不服的症状闹腾起来,不比麻子脸来的轻松,今日所幸能得见龙吟园的春景,已经是莫大的欢喜了,奈何今日杨柳絮势头凶猛,琼珠无缘参与同乐,更不好以这样的面貌惊扰了其他贵人们,稍后便寻个清静之地躲起来。”

    她说着自谦又俏皮的话,却给人一种丝毫不卑微的模样,好像这是再正当不过的理由,她说出来,旁人也没什么立场凭此笑话她,且令萧恒和岳雅枫生出几分愧疚与尴尬。

    是以,前一刻两人还犹豫不开口,这一刻又同时坚定起来。

    萧恒:“琼珠,今日这湖边杨柳絮不少,我还是送你回母亲那边吧。”

    岳雅枫也送来了迟到的关心:“你叫琼珠是不是?我便这样唤你了,你也可以唤我枫娘,这园子我熟悉,哪处最静最风雅我都晓得,我可以带你去。”

    话音刚落,她身后的人已经不悦了。

    “枫姐姐,不是说咱们一起去听薛三郎的琴吗?方才我还瞧见他在亭子里擦琴呢,可见今日是带了琴,要抚奏一番的,我可不想错过,咱们快些过去吧!”

    这一声出来,其他几人也在催促。

    琼珠立刻让开一条道,客客气气的:“枫姐姐快去忙你的吧,我与表兄走走便回湖心岛那头了。”

    岳雅枫觉得面前这小姑娘的气质格外不同,想着春祀礼之后的宴席说不定还能再碰面,到时候身边没有旁人跟着,再解释解释也不迟,遂点点头,与萧恒打了招呼,带着人离开了。

    萧恒正欲叫琼珠,却见面前前一刻还大大方方的人忽然浑身僵直,盯着前方,再无半点方才的大方得体,甚至有点紧张的样子。

    萧恒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只见一列端着果盘的宫婢走过,并没什么特别的。

    他心下一动,不由得想,终归年纪小,在人前端的大大方方,心里到底还是受挫的。

    然琼珠并不知道萧恒此刻所想,萧恒也并不知琼珠到底在看什么。

    她直勾勾的看着前方,心道,方才一身婢女打扮,混迹在那些宫婢之中的,不是……五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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