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贝堡今天很热闹。
庞贝庄园下辖的三个村子中的铁匠、木匠、皮匠等全部都被临时征集到了庞贝堡，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熟练的纺织女工也被征集来了城堡服役。
总共二十几个人的入驻，让平日里冷清的城堡热闹无比，即使在城堡外面都能听到里面热烈的声音。而整个城堡最热闹的地方，无疑要属城堡一楼的两个房间了。
其中一个房间就是辛西娅给于连和安迪的工作间。
房间内，之前安迪演示过的珍妮纺纱机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好几张桌子，各种木头、金属、皮毛等杂物，甚至还有大火炉，以及七八个臭男人。
四十多岁的铁匠安德烈就是臭男人之一。
一个多月没洗过澡的他身上味道很重，不过冬天嘛……这就是贝松镇冬天的味道。
此刻他正拿着一张纸，站在同村的木匠克烈身后排着队，屁股后面还站着一个人。而在三人队列的前方，是一个穿着像农夫的年轻男子。
安德烈偷偷打量着那个年轻男子，眼神中有着羡慕和好奇。
之前管家就对他们说过了，“这是领主大人的技术顾问，从今天开始，你们要全心全意按照他说的去做，不能出一丝差错！”
虽然不知道“技术顾问”是什么，但是很显然，这是一个大人物。
这年轻人瞧着也就和他的大儿子差不多大，看样子也不是贵族大人，真不知道是怎么受到领主大人的重视的。
虽然铁匠也算是一份非常不错的生计了，是村子里人人羡慕的行当，可这什么顾问显然更好，要是他的大儿子也能成为这什么顾问就好了……
安德烈胡思乱想着，没一会儿就排到了他。
站到年轻男子面前后，安德烈把手里拿着的那张纸递到对方面前，小心翼翼地问道：“顾问大人，我可以问一下，这上面的这些小黑点是什么东西吗？”
年轻男子笑了一下，“叫我于连就好了。”
这个年轻男子正是于连。
领主大人的意愿是无法违背的——至少是平民无法违背的——所以他成为了辛西娅的技术顾问，而这些匠人们则是辛西娅征集来为他的那些机器想法服务的。
其实庞贝村的匠人就够用了，像之前那样，按部就班一个个做就是了，但是辛西娅改变了主意。
一方面，亲眼目睹珍妮纺纱机工作让她受到了刺激，毕竟亲眼目睹可比听人讲述的震撼感大多了，这让她恨不得立刻把那些神奇的机器一下子全部做出来。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于连说的“我也不确定哪些有用哪些没用”。
在辛西娅看来，这些机器如果中如果有一些制作了出来却最终没用，这些匠人们能不能想到让它有用的办法呢？
这是有可能的，毕竟于连也只是一个农夫而已，也能想到那些东西。
或许她轻视了这些平民的智慧。
而想办法嘛，当然是人越多越好，于是庞贝庄园下辖的三个村子的匠人们就全部被征集来庞贝堡了。
“这个是锯齿。”
于连在和安德烈客套了一句话后，指着图纸开始讲解起来：“这是一种尖锐的像是钩刺一样的东西，它要能牢固地粘在这个圆筒上，当然，最好是直接在这个圆筒上打造出来，我想这是最牢固的方式了……”
于连讲解着，安德烈不停地点头，态度很恭敬。
于连看在眼里，心中颇为满足。
其实铁匠的地位很高，在艾什丽村，除了领主大人、农事官外，就属铁匠一家的地位最高了，平日里于连他们也都是讨好铁匠一家的。而现在，这个不知道哪个村子的铁匠却对他这么恭敬。
准确来说，是这些地位比普通农户高的匠人们，都对他很恭敬。
看来当辛西娅的技术顾问还不错。
“……大概就是这么一种情况，你也可以有一些自己的想法，毕竟在打铁上你才是行家，只是你要先把这些想法跟我说一下。”
“好的，顾问大人。”
顾问大人……听着真不错。
把安德烈的疑问解答完之后，于连又给几个匠人解答了他们各自的疑问，终于没事可做了。
他四处环顾了一下，那些匠人们都在干各自的事，锯木头的锯木头，烧炉子的烧炉子，哐哐当当响成一片，很是忙碌，只有他一下子清闲了下来。
于连惬意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种生活其实挺不错的，比种田舒服多了。
然后他想到了珍妮夫人。
他们应该接到珍妮夫人了吧？
辛西娅确实很心急她的那些机器，没有放他回去，而是派了基尔去艾什丽村接珍妮夫人治病，3个金图鲁自然也是到了基尔手上。
为了证明基尔是自己派去的，于连还把自己的干粮袋给了他。当然，他在庞贝堡暂时也用不着这东西了。
日神教的那些神甫能够治好珍妮夫人吗？……
于连想了好一会儿后，还是无事可做，匠人们正忙着呢，叮叮当当吱拉吱拉的声音听在耳朵里，让他觉得有些烦躁。
他干脆也就向着房门走去，“我出去一下，就在隔壁，你们有事就过来找我。”
在摊牌之后，辛西娅除了强迫他为她工作外，其他地方对他还蛮好的，尤其是他现在的身边不再有人整天跟着了，这种感觉很好。
“好的，顾问大人！”……
出了门，转个弯，就到了隔壁。
工作间的隔壁原本是一个大杂物间，现在也被收拾了起来，是今天庞贝堡第二热闹的地方。只是和工作间哐当哐当的声响不同，这里的声音相对悦耳一些。
“你可以说慢一些吗，安迪先生？”
“安迪先生，你说倒回去的时候要压杆，然后把轮子转一下就能脱钩了，但这是为什么，我还是没有听懂。”
“安迪，我可以这样叫你吗？你真的是一位法师吗？”
“安迪先生，你还是单身吗？”
……
隔壁房间内一片莺莺燕燕。
于连站在门口看去，房间正中央是珍妮纺纱机，安迪正站在机器旁边，周围则是围了一圈女人，有三十来岁正嬉笑着的大妈，也有十几岁害羞得站在最外围不吭声的小女孩。
安迪被她们围在中间，一脸窘迫。
“于连！”
看到于连出现在门口，安迪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大喊一声，趁机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冲过来一把拉住于连的手，“你来得正好！我按照辛西娅说的在教她们纺纱，但是她们始终理解不了，但也许你能做到。我觉得你讲得很好，而且这毕竟是你的东西，你对它更加了解。”
那些女人不认识于连，摸不清这人的身份，也就没围上来，只是向这边看着。
“你要她们理解这东西？”
于连有点无语，“辛西娅只是让你教她们如何纺纱。”
整个庞贝堡只有安迪能真正理解纺纱机，其他人包括辛西娅在内都暂时还无法理解。
这还是一些出身很好，其中不少还识字的人，他们都无法理解，安迪却指望这些一辈子只会种田和纺纱织布的人能理解？
难怪辛西娅在和兰伯特的竞争中处于下风呢，她手底下都是这种一根筋，能占到上风吗？
安迪一愣，“这不是一回事吗？”
于连说：“这当然不是一回事。她们只需要知道什么时候转轮子，什么时候压杆，什么时候抬杠，什么时候推动走车，这就够了，她们甚至并不需要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安迪沉默了。
好一会儿，他自嘲地一笑，“你和我老师说的一样。我学魔法的时候，他也总是这样对我说，‘嘿，安迪，你只需要知道它是这样就行了，别问那么多问题’。”
然后他点点头，看着于连的眼神似乎有些失望，“我明白了。”
安迪挺难的。
虽然成功制作出了珍妮纺纱机在其他人看来很了不起，但在安迪看来这没什么，毕竟他全是按照于连说的在做，而且这跟魔法无关。
虽然在辛西娅的压迫下经常干一些与身份不符的事，但他本质上还是一个法师。
安迪真正感兴趣的，是于连描述的那个新世界。那个新世界让他光是想想都觉得兴奋不已，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人生的方向和意义。
结果那只是一个农夫的胡诌。
这让他大受打击，好半天才勉强提起神来。
结果刚振作没多久，又是同样一个人对他说“你的方法不对”……
“我不认同你老师的话。”
于连看着安迪的眼神，忍不住说道：“我也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在庞贝堡的这些人里面，这个憨厚老实、一点架子都没有的法师大概是最让他有好感的人了，这让他忍不住想要安慰对方。
“我并没有说不要问为什么，只是我认为我们应该把它们区分开来。”
“一些人只管去做就行了，我们暂且称之为‘第一种人’，另外一些人则需要去弄清楚它们是怎么回事，并在具体应用上有所延伸，暂且称之为‘第二种人’，还有一些人去探寻这里面最根本的法则，暂且称之为‘第三种人’。”
“‘为什么’是必要的，但它不属于第一种人，就像在一个村子里，有的人负责种田，有的人负责打铁，这是社会分工的不同。一个人的精力有限，只有负责各自的部分，才能让这个世界更好地运转，不是吗？”
安迪安静地听了半天，本来失望的眼睛渐渐明亮起来。
“我明白了。”
同样的一句话，于连听出了不同的情感。
安迪拍了拍于连的肩膀，“你不错，真不错。”
他看着于连的眼神很热情，像是找到了同类。
“好了，我去做事了。”
安迪说完，重新转身，投身进入姑娘们的汪洋大海中。
“让我们重新开始吧！……”
于连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
很显然安迪是一个反对不求甚解的人，这很好，但在这上面钻牛角尖也不好。
不过他现在好像确实明白了，他正按照于连说的那样，只教那些姑娘们如何让这台机器动起来，没有再尝试去让她们理解。
于连看了一会儿后，见插不上手也就走开了，重新回到臭男人们的工作间里坐下。
他舒服地坐着，看着那些人在努力工作，对比之下，这本该是让他觉得惬意的，可他的心情却颇为躁动。
他今天好像特别躁动，这是为什么？
于连默默思索起来，想着想着，他明白了。
他在害怕。
辛西娅的技术顾问这份工作着实不错，比种田舒服多了，也体面。
他只是干了半天，就得陇望蜀，想要长久地干下去了，可他并不确定自己的那些想法中究竟还有哪些是能够成真的。如果做一个最坏的预设，除了珍妮纺纱机外，那些东西全都不能成真，那他的这份工作还能保有吗？
他不知道。
就像他刚才对安迪说的那样，每个人的社会分工不同，所有人各司其职。如果他这个技术顾问只会吃饭睡觉，什么都贡献不出来，那辛西娅还会让他在这个位置上坐下去吗？就凭那个纺纱机？辛西娅已经为它付了3个金图鲁。
他得再做出点什么，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于连的眼神流动起来。
事实证明了，他怪梦中的那些东西是有可能成真的。
虽然他确实不知道自己的那些怪梦中有哪些东西是能成真的，但是从概率上来看，只要他拿出来的想法足够多，样本越大，那产出有用东西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嗯……先从“那个”开始吧？
辛西娅为了这些纺织机器，能一下子把三个村子的匠人都征集过来，相信她也愿意拿出一点“那个”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