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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暂时的
    叶寒舟到底是留,还是不留?沐河清逐渐回神,一双本来有些茫然的桃花眼此时愈发的凛冽和复杂,仿佛这双眼的主人内心正无比煎熬一般。

    “嘿!沐河清!”坐在沐河清身边的少女突然用手肘捅了捅她。

    沐河清猛然回神。

    一双瑰丽明灿的眼睛看向旁边,眉梢轻挑,似乎在无声地问少女寻她何事。

    旁边的少女生了一张精致的面容,一双灵动的杏眼又为她平添几分狡黠和灵气,她身着鹅黄色的窄袖棉裙,腰间还系着几绺彩色丝绳,看上去明丽活泼。少女的性子也是活泼伶俐的,她一边用眼角瞧着叶寒舟防着他发现了,一边小声向沐河清嘀咕:

    “自早课到现在都有一个时辰了,我就瞧着你一直盯着叶夫子看,这叶夫子虽是生的好看,但总归地位上比不得景王殿——”

    少女被沐河清微微眯起的眼睛吓得噤了声,因为她分明看到那双尤其瑰丽明灿的不知引来多少女儿家艳羡的眼中寒光凛冽,让她压力颇大,她连忙住口:“欸好好好!我不说了,你可别生气,别生气。”

    看到少女噤了声,缩了回去,沐河清才缓缓收起周边凌厉的气势,淡淡地看着她。

    从二品户部尚书的嫡女,慕夭夭。

    她上一世对这个少女的印象比较单薄,在天阑念国中的时候只知道是个明媚活泼的女子,因为是户部尚书宠爱的嫡女,而生性直爽,上一世也是看不惯沐河清被这样多的人冷嘲热讽帮她说过话的。大概是为数不多的看出她不愿以身份待人的人了。

    可惜沐河清不愿与她交好,甚至有些自卑地不愿与除了沐婉和沐芷以外的任何人有所交集,便也没有了深交。

    直到傅景瑭称帝的几年后,开始着手对付慕家,户部尚书不想牵扯到女儿,便强行作主把她嫁了一个远方表亲的表哥——却没成想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赌徒。

    那个表哥最后似乎赔了个倾家荡产还不够,还要把慕夭夭也卖了偿还赌债,慕夭夭当时听说父母仓皇入狱的消息已经是万念俱灰,在被卖身的前一夜就与她那个表哥玉石俱焚了。

    她当时听到还颇为唏嘘感叹了许久,可惜了这样一个极好的女子,在命运面前却被毫不留情地伤害得体无完肤。

    “有什么话,下了早课再说。”

    正撅着嘴嘟囔着什么的少女听到沐河清这轻轻的一声,登时眼睛亮了一下,然后赶紧正襟危坐,正儿八经地听起课来。

    叶寒舟不动声色地将两位少女的互动尽收眼底,当然由于武功是拔尖的,所以把这几句话也听了去。

    他也很好奇沐河清这小姑娘怎么盯着他看了快要一节早课,前半个时辰看那眼神还分明在云游天外。这种眼神,不是女子看心上人的眼神——反而是一种翻来覆去的审视、考量和纠结。他心里很有些不舒服,却又无法对着那一双仿佛住着星子的眼睛生出恶感。

    真是太奇怪了。

    他自问长在长明的这二十载,还从未有人胆敢像盯着……猎物一样地盯着他。沐河清……沐家?难道是沐家那位的意思?

    天阑的悠扬的钟声再一次响起。站在桌前的男子眉头轻轻蹙起,深邃黝黑的眸子盯着沐河清:“沐小姐,请随我来一趟。”

    沐河清起身,朝叶寒舟轻轻颔首,抬脚跟着他往外走去。

    宁静的走廊上,男子和女子一前一后,只听到女子轻盈的脚步声,男子因为自幼练武,早已习惯了落步无声。沐河清不清楚叶寒舟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只能沉默地跟着。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泗水阁外的走廊,来到了走廊左边一处空旷的院子中。

    由于泗水阁的前院在右边,一般学生们进出也都在屋子右边,所以左边的院子显得格外僻静。院子里本是种上了翠绿的青竹,此时却由于是深秋,竹子耷拉下来,竹叶也微微泛黄。

    男子在琉璃瓦的屋檐下停住脚步,用古朴别致的玉冠高束起的马尾摆出一个弧度,一双深邃的黑夜般的眼睛仔细地打量着少女。

    一阵冷风迎面而来,少女毫不在意地披上带来的藕色披风,桃花眼微敛着系上胸前的丝带,嗓音稚嫩却颇有些意味不明:“叶夫子何事?”

    她方才只是想试探叶寒舟是否也是有上一世的记忆,可是显然他并非重生之人。她也不确定叶寒舟是否现下就已经是傅景瑭的人了,如果他还没有下定决心辅佐傅景瑭登基,那么是不是有这个可能她把叶家一并拉过来呢?毕竟叶寒舟身为武将,跟着沐震总比跟着一个生性狠辣多疑的皇子要来得省心。

    “沐小姐方才所言毫不客气,不知——究竟是冲着名字去的,还是冲着名前的姓氏去的。”男子冷清又低沉磁性的声音由头顶传来。

    沐河清抬眼,一双瑰丽的眼睛清凌凌地望进那双夜色无边的眸子,毫不在意道:“本就是吓唬人的话,叶夫子未免也太过认真了。”

    “我不愿较真,”男子顿了顿,随即轻蹙眉头:“但是,叶兰舟她毕竟姓叶。”

    少女轻挑眉梢,眼睑微敛,思绪翻飞。她思忖片刻,这才缓缓开口:“令妹方才过于无礼,我不喜,仅此而已。”

    男子沉默。他在思考究竟是不是自己多虑了。

    可是如今朝堂形式风云诡谲,叶家也到底是大厦将倾,他眼下可不想因为一个疏忽和不慎就葬送了叶家。

    可是说到底,叶家从未得罪过沐震,若是说叶兰舟那个蠢货真的惹了沐河清,那莫非真如她所言——不过是吓唬人的话?

    他总感觉不对劲。

    少女似乎话里有话,暗藏深意,像是一种自信在场的勋贵世家的子弟在未来都会下场惨烈的……预言。

    预言?这可不是什么好的预言。

    男子黑夜般的眼中突然闪过凛冽的杀意:“最好是……如你所言。”言罢便抬脚欲离去,却被女子叫住了。

    “叶公子请留步。”少女淡淡出声。

    男子收起抬起的脚步,注意到称呼的变化,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少女。

    “叶公子武艺超群,才华出众,如今却偏安一隅,作了个教书先生,而颖京局势尚未真正危及叶家。旁的人也许看不出公子收敛锋芒韬光养晦,但——总归不是所有的人。”沐河清仰着头毫不避讳地直视高了她不少的男子,分明是稚嫩的声音,说出的话却让男子眼神一凛。

    “恕我唐突。叶家不过掌握了一个小小的散骑营,北域也不过占了一个狼牙州。而我沐家即便是大厦将倾,终究——是一只还未瘦死的骆驼。”少女微微停顿,看着叶寒舟依旧警惕的模样,随即清清淡淡地勾起唇角:“何况——沐家未必就没有挽狂澜于既倒之人。”

    看着少女勾起的笑容和一片明灿的双眼,清清淡淡中仿佛有莫名的自信,他心里不由地一动,低沉的嗓音有些意味不明:“沐小姐倒是很自信。”

    但是,一个深闺里的娇娇女儿,最多再带上一个不过在战场上脱颖而出的少年将军沐海宴,沐家——真得是一个好的选择么?

    少女轻轻摇头:“如今不是你叶家审视沐家、衡量得失的时候。”她收敛起笑容,分明是在仰视着男子,眼中却是不容反抗的威严:“而是——我的意思,叶公子可懂?”

    叶寒舟彻底沉默下来,一颗冷静的大脑此时快速地思索着。

    他本来的打算是观望几年,正如沐河清所言,火势尚未危及叶家,他可以趁着熹元帝先行打压东南西三个家族的时间,再择主而视。而且——北域的江湖那边,他也是自己有主意的。这一点沐家这个丫头应该是不知道的。

    眼下他最满意的人选自然是景王,天下人都瞎了才会看不见那个七皇子暗藏的野心和与那蠢蠢欲动的野心相匹配的作为一个帝王的冷酷无情和能力卓绝,至少——那个家伙,也和他作了同样的选择不是么?

    可是如今沐家抛来一个橄榄枝,他尚且不知道沐河清区区一个小丫头能否代替沐震的意思。

    但是更让她担心的是——自古以来,帝王容不下功臣。他有自信能助那傅景瑭登基为帝,但谁能担保他日狡兔死,他这条走狗不会再被这个阴冷无情的新生帝王绞杀呢?但若是与沐家绑在一起——他不用担心被过河拆桥。

    所以,眼下最关键的——他该不该相信沐河清?

    沐、河、清。

    真是个不寻常的人物。

    该说真不愧是沐将军的嫡女么?她这一番心思,即使是那个家伙如今的火候,怕是也有所不及。

    本是该躲在深闺里弹琴作画、吟风弄月的娇娇女儿,这一番睿智犀利又直剖天下形势的言论还真是让他好生惊讶了一番。可是之前这少女分明是木讷甚至有些蠢笨的,骨子里就算藏着几分叛逆,也定然不是对着长明的皇室。如今听她这口气,分明没有一丝一毫对傅氏的尊重和敬仰。

    难不成——沐河清在他眼皮子地下装傻充愣了十四载?这未免,也太恐怖了些。

    即使心里很有些吃惊,叶寒舟表面上还是波澜不惊,他很冷静:“难以相信沐将军和沐小姐竟是一个意思。”

    “爹爹自然不知我的意思,”沐河清淡淡道,却让叶寒舟眼中寒光乍现——没有沐将军的意思,她凭什么要叶家与沐家绑在一起?

    看到男子轻抬脚步缓缓逼近,直到她的鼻尖快要碰到男子的胸膛的时候,少女这才毫不在意叶寒舟眼中快要溢出的杀意,轻轻浅浅地笑出声:“暂时的。”

    随即退后两步。

    笑声里是势在必得的自信。仿佛她有绝对的把握让堂堂忠君爱国征战沙场的定西大将军,在下一秒,便对这肮脏丑陋的朝堂反戈一样。

    真是个——过于狂妄的女子。

    叶寒舟深邃的眼眸平息了怒意,静静地看着沐河清转身离开,他并未阻止。等那道窈窕纤细的背影消失在走廊上,他才有些怅然若失地回忆起方才接近时少女身上散发的馨香和那双沉静且冷静的桃花眼。

    那是他阅尽千人所看过的最美的眼睛,而这个女子——值得上这一双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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