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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步着千里
    荣华堂里边,沐河清安静地坐在上首,对外面一声声的惨叫充耳不闻,拿着桌上精致的茶盏小口啜饮着。

    一双瑰丽的眼中划过一丝暗芒。

    京兵卫么……她是故意的。

    提军令能提到的最高规格的军队是守卫长明的禁卫军,她此番不提规格严明的禁卫军而选择了素来闲散的京兵,不仅是因为路上耽搁的时辰——她大可以再与那母女周旋一番来拖延时间,更是因为京兵自来散漫,极好掌控,里边不正经的下流子太多,是个不折不扣的打着京兵招牌媚上欺下的队伍。

    像这种不入流的京兵,她自然清楚沐芷在挨打的同时会发生什么事。

    对沐芷这样的闺阁少女,还有什么比明明有心上人却还在光天化日下被粗糙肮脏的男子轮番折辱甚至公然于众更让人痛苦呢?

    而她,就是想让沐芷如此痛苦。

    光是四十板子怎么够呢?这种耻辱感才是她这个妹妹送给三姐姐的重生大礼。最好精神再混乱些,更有利于她为下一盘棋布局。

    沐河清嘴角笑容微深,这四十京兵不要教她失望才好。

    区区京兵,敢对沐府沐昌的嫡女下如此狠手,沐昌知道了又会如何呢?

    想必她这位在官场尚要事事仰仗沐震威名的二叔是不会也不敢来找她麻烦的。

    那么,沐昌会为了宠爱的女儿找谁出气呢?

    唯有整个京兆尹养的京兵卫。

    身为正四品中散大夫的沐昌,只要随便搜寻点证据就能上谏请求皇帝裁撤了这京兵卫,届时面对已被撤为布衣的一群糙汉子,沐昌自然有的是法子为女儿出气,甚至重罚那京兆尹总督统。

    而据她所知,京兆尹是如今正当宠的煜王势力下的人,平常没少仗着这京兆尹为非作歹、迫害贤良,沐昌必然是不知的,以他如今的阶品根本参和不上七子夺嫡的戏码。

    若是按照前世的算法,沐昌沐裘甚至二房生的长子沐骁必然是早早与傅景瑭有了勾搭的。

    也许以沐昌、沐裘的眼界如今看不上不争不抢的傅景瑭,但是从上一世沐氏倾覆而二房三房还鼎盛兴旺的结果看,这傅景瑭的种子应该已经早早地埋在沐府了。

    毕竟,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她猜测是沐骁。

    沐骁算是整个北院心机最为深沉的,至少上一世的沐河清根本不敢同这个大哥哥说话。

    沐昌和沐裘看不出傅景瑭是个有野心的,不代表沐骁看不出。

    如果沐骁真的是傅景瑭的人,那沐昌这番作为肯定是要得罪煜王的,煜王顺藤摸瓜,摸到沐府二房未必摸不到沐骁,摸到沐骁更未必摸不到傅景瑭,这样煜王意识到连平时不声不响的七弟都有着不为人知、暗中蓄势的野心,该给傅景瑭带去多少麻烦?

    那真是最精彩不过了。

    倘若不过是她多虑,沐骁压根不是傅景瑭的人,煜王也并无发现傅景瑭的深藏不露,那么煜王打压二房的同时只会加重傅景瑭对沐府的忌惮——以他的谨慎多疑,他必再不敢用二房的人以防那几个虎视眈眈的皇兄发现他。三房沐祁佑还小亦不足为虑,这样下来,傅景瑭便没有机会在沐府给大房安下一颗定时炸弹。

    这一世,注定所有事情的轨迹都要改变。

    当然沐河清自己是得从中摘干净的。

    沐昌找京兵卫的麻烦……会以沐芷被折辱作这个突破口吗?

    自然是不会的——他怎么舍得自小疼到大的女儿被杖责四十还被行刑者轻薄的事传出去呢?

    京兆尹被裁撤京兵卫的危机纠缠,又怎么会想起一个郡主曾向其提兵的事?

    所以整个过程——“沐河清”这个名字,都不会被提及乃至半个字。

    可是整个长明,谁又能想到这推波助澜的幕后之人是个连名字都不曾被提及的人呢?

    她自然是无虞的。

    以教训沐芷的幌子,牺牲堪称长明毒瘤的京兵卫,以达到摘掉傅景瑭在沐府安下的心腹进而削弱煜王的势力,这是她能想到的左右朝堂局势的最合适的办法了。

    一步着千里,她总算也是学会了。

    也不枉她打着此生最恨的——帝王家的旗帜。傅氏能利用他们忌惮的沐氏,她又何尝不能利用这个负了她和沐氏的王朝?

    正厅外的惨叫声渐渐减弱,最终停了下来。旁边阮连芸早在听到一半的时候就受不住晕过去了。四个丫鬟急得面面相觑,也不敢轻易把阮连芸带下去。

    沐河清放下茶盏,站起身,让清云理了理有些发皱的衣裙,紧了紧披风,不紧不慢地对着地上那四个丫鬟说:“好歹也在沐府待了这么多年了,不知道该做什么吗?”

    四个丫鬟赶紧应着,忙搀起阮连芸来。

    少女又转头看像身后的三个丫鬟:“清霜先回长悦阁把两个令牌都收好;清云去叫南院的马车准备去天阑。”

    “欸,小姐今日自备马车吗?”清莲本以为经过了这荣华堂的一次,再不会有什么意外和震惊了,谁成想又惊讶了一回。

    “哎呀,你是不是糊涂了!小姐如今和北院都成这番模样了,怎会再和二小姐一道?”清云倒是明白的。小姐自从醒来,像是下定了决心要与这二房三房撕破了脸皮,今日能把沐芷打成这副模样,他日那沐二小姐恐怕小姐也是不会放过的,别说这去学堂的路了,便是以后的路,怕也不会再与老爷夫人和少爷以外的人一起了。

    只是清霜又有些担忧:“小姐今日便要去学堂么?昨个儿身子才好,今日起得又早些,不如明日再去?”

    沐河清心中一暖,却也觉得好笑。清霜这丫头比她年岁大些,倒是什么事儿都可劲地担忧,也是对她关心过头了。她轻轻笑着摇摇头:“不可明日再去。我前日落水一事已是人尽皆知,三人成虎的道理你们该懂的,不能教旁人乱说了去。”

    三个丫鬟都点了点头。

    一双瑰丽的桃花眼中此时一改方才的凛冽和平静,看着三个丫鬟的时候只有波光潋滟的温柔和清浅的笑意,此时还闪过一丝满意之色。随即少女微微抬起下巴,迈着端庄沉稳的步子缓缓走出了荣华堂。

    早晨来请安时,天色尚还淡漠,阴霾一片,不见阳光。过了这约莫一个时辰,连绵的乌云里,太阳此时却好像探了个头出来,仅仅是几缕阳光,偏就洒在刚出正厅的沐河清身上。

    少女雪白的肌肤被照出了几分惊人的光彩,尚还圆乎乎的鹅蛋脸上的绒毛在秋日温和的阳光下显出几分可爱,并不刺眼的明亮映在那双瑰丽的桃花眼中,一双眼睛瞬间流光溢彩,直教那尚未长开的眉眼都颇有些动人。一席藕白色的衣裙更显少女的轻盈飘逸。

    然而少女神色淡淡,站在那厅外的台阶之上,微微敛着眸子看着一片狼藉的外院,却仿佛只是看到了不入眼的尘埃一般,沉静自若,波澜不惊。这不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该有的沉稳。

    身后的清霜三人皆是吓了一跳。若干年后再回想起当日沐河清第一次发威的这一幕,还是让人心生感慨。

    荣华堂的外院本是很宽敞的,圆拱门后边就是一个极宽阔的铺着青石砖的小广场,小广场两边是石桌石凳秋千摇椅一类的,而广场外围便栽种了许多眼下已枯黄落叶的乔木与花草。

    此时四十京兵位列两边,中间空着的地上赫然已是气若游丝昏厥过去的沐芷。

    本是洁白的衣裙此时与背后的鲜血对比鲜明,背后一片血肉模糊,地上也零星贱着斑驳血迹,少女白色的衣袖上也沾染了尘埃与泥土,在这斑驳的秋园里,像是一朵枯萎的白菊,即将凋零。

    门外的一众丫鬟小厮早已被这般残暴的场面惊呆了,此刻看到那皎洁如月、清丽无双的少女从容不迫、优雅自得,仿佛闲情漫步地走过那满园狼藉,眼里心里都只剩下不可言喻的难以置信。

    “我的天哪!这……这是……这是五小姐吗?”

    “平常五小姐都跟块木头似的,今日没了那些金子银子,怎么就变成个仙女儿了?”

    “那躺在地上的莫不是挨打的三小姐?”

    “据说是因为三小姐推五小姐入水才被罚的这样惨!”

    “这也……罚的太重了些。莫不是三小姐真的做了什么很对不起五小姐的事?”

    “瞧着五小姐那个样子,肯定是生气寒了心哪……”

    一时间,众说纷纭。可这会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错在沐芷,沐河清倒是成了被伤了心的受害者。

    一个白净的小厮隐没在人群里,听了听风声,便急匆匆地赶去了北院西边的玉华堂,倒是无人在意。

    ……

    沐河清走到门口,那一众仆役便也作鸟兽散了。有些个心肠软的老嬷嬷和丫鬟还上前安慰了一番,沐河清倒也都一一打发回应了。

    这沐府的悠悠之口,她也得好好利用利用。一传十十传百,颖京很快就会知道是沐芷犯的错沐芷受罚了。至于受得什么罚,有无人乱说,可就不是她该管得事了。她那个掌管公中的三婶婶自会为她操这个心。

    “清云,待会儿给那些京兵每人赏一两银子,不用太心疼银子。”沐河清淡淡道。

    一两银子已经是那些京兵一月的收入了。将死之人罢了,让他们快活两天也好。

    少女窈窕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荣华堂。

    ……

    荣华堂西侧便是三房所居玉华堂。

    熏香缭绕的玉华堂里,朱红绫与沐婉在沐婉的闺房里,沐祁佑被乳母抱去玩耍,母女俩坐在红木椅上,等待着什么似的,四周一片安静。

    忽的,一个面目明净的小厮跑上来,打了个辑便向这母女俩汇报当场的情况。

    听到最后,朱红绫已经是脸色煞白,忙挥着手让那小厮走了。母女俩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惊惧之色。

    “婉婉啊,你说那小五早晨在长悦阁把采云杖毙的事我本不相信,眼下倒也不得不信了。”朱红绫叹了口气,丰腴的面上有些后怕。

    “是啊娘,我那一路都被吓坏了。”沐婉久久不曾回神,她只觉得沐芷生生挨了这四十板子还被那些脏人轮番侮辱的事荒唐得紧,如今还真就发生了,沐芷的惨叫声连她们这儿都能远远听到些,委实令人后怕。

    “大房倒是瞒得紧,南院就住着一个郡主我们竟这么多年丝毫不知。这小五此番落水醒来,倒想换了个人似的,不像是小女孩家闹别扭,你瞧她那狠劲儿狂劲儿,倒像是真要与我们两房撕破脸了去。”

    沐婉却是嫉妒得很,语气有些酸味:“可是娘,她既然有个郡主的身份,往日怎的也不说明,以她过去那种蠢笨的个性巴不得就让全京城人和景王殿下都知道她是个顶顶高贵的郡主才好呢!”

    “你说得不错。她瞒着身份的事有些可疑,此事我与你爹爹再商量一番。若是能抓住些把柄就是最好不过了。”朱红绫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锐利,她在想要么沐河清瞒着身份是因为那郡主根本是个假的,可是看沐河清连提军令都拿的出来,此事必然另有隐情。

    “那最好不过的。既然这样,那婉婉便去天阑学早课了。”

    “慢着婉婉。为娘嘱咐你一番,沐芷受罚一事万不能说得那样详细,便是同你那些平日里最要好的小姐也不能说,否则难免惹得二房不快。还有那小五郡主的身份也切不能同他人提起,若是违了皇上的意思,先倒霉的必定是咱们。你可懂?”

    “婉婉清楚,在外全按照娘亲的意思说。”

    “好了,你去上早课罢。我们婉婉可是颖京的大才女,要是早课都晚了该像什么话?”

    沐婉这才出了门。

    待沐婉走过半晌后,朱红绫思虑再三,还是开口:“香兰,你且进来。”

    一位皮肤暗黄,稍显苍老的侍女进来,向朱红绫行了礼。

    朱红绫吩咐道:“你去警告沐府上下所有丫鬟小厮,今日荣华堂的事不得乱说出去半个字,对外只道是三小姐犯了错误或者干脆装糊涂。我若是在外边听到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传闻,有关的人定然不会好过。你可省得?”

    “奴婢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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