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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觉
    故意去撞人,又故意在她开口的那一刻用鞭子将人甩出去。

    他到底为什么?

    “我真不明白你。”连草看着他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淡淡道。

    赵从没有说话,他倾身,要替她理理耳边那捋散乱的头发,却被她躲了过去。

    他的手晾在半空中,好一会儿,手指才动了动,收了回来,掩进宽大的衣袖间。

    “有时候。”赵从看着她道:“我也十分不明白我自己。”

    皇权霸业,才本应是他的人生的一切。

    儿女情长会毁了一个帝王,他曾经拼命地想摆脱它,可是却越陷越深。

    他的那些逃避、愤恨、不甘,最后将他们两个人都给毁了。

    如今,他挣不脱,也不想挣了。

    这一世,他要把最好的都给她。

    他又在用那种沉重哀伤的目光瞧自己,连草觉得不安,下意识地扭过头。

    “臣女不需要他的感激,殿下以后不要在做这种事了。”

    说着,便掀开帘子,自顾自地下了马车。

    他们早已经到了,车夫此时已经不见人影,应当是听见他们谈话,早早自觉避开。

    她看着多日不见的家门,不禁有些湿了眼眶。

    连家是功勋世家,连草的祖父,从小跟着太\祖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才得了韩国公的爵位。

    可惜祖父连同甫早早便去了,唯一的儿子连安和,也就是连草的父亲,又沉迷于修道成仙,他们家如今虽瞧着尊贵,但明眼人都知道早不如当初老国公在世时风光。

    因此,姑姑连偀和哥哥连风都一心想让连家重现往日的辉煌。

    可连草却觉得如今已经很好,想想,有多少和祖父一同受封的功臣们被太\祖给抄了家?别说是什么荣耀,连后人都没有存活下来。

    他们家与之相比,算是幸运多了。

    连草听见身后衣料摩擦的声响,道:“殿下不是还要给陛下买点心?还是不必进去了吧。”

    她没听见赵从的回答,疑惑地回头去瞧。

    却见他站在马车前,皱着眉头,眼睛一眨不眨地抬头注视着韩国公府的匾额。

    一阵风吹过,将他的袖袍吹得飒飒作响。

    仿佛过了千万年,他才将目光收回,看着连草,眼神忽明忽暗,像是有许多话要说。

    但最后,他只张了张口,垂下了眼睛。

    连草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行了礼,转身进了大门。

    赵从瞧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不知为何,他突然看到了那场大火。

    那场她偷偷跑出宫点燃的大火。

    耳边响起了无尽的噼啪声,那声音在脑海中越响越大,他的额头渐渐有青筋冒起。

    他闭了闭眼睛,似是再也忍不住,大步进去,拽住了连草的手。

    连草徒然被他抓住,手腕吃痛,低低叫了一声。

    赵从手劲放缓,却还是没有放开她。

    原本因自己姑娘回来而欢天喜地围上来的奴仆,登时愣住了。

    他们互相看看,开始窃窃私语。

    连草的手叫人拉着,周围还围了这么多的人,她急得脸色开始发烫。

    她慌忙甩开赵从,气道:“殿下做什么?”

    他不是要走吗?怎么又进来了?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样的举动,真是越来越过分。

    赵从的手叫她甩开,也没生气,只握着她的肩膀,恳求道:“是我错了,你别伤害自己。”

    连草瞪大了眼睛,连生气都忘了:“殿下在说些什么?”

    她何时伤害自己了?

    赵从环顾周围,发现国公府里所有房屋建筑都好好的,哪里有什么大火?

    他愣了愣,慢慢反应了过来。

    这里是今生,不是前世,他方才看到的、听到的都是假象,连草很安全,就连连家都好好的。

    他一颗提着的心,终于放下,随即,便弯了弯唇角,自嘲一笑。

    原来自己已经害怕到这样的地步。

    连草见他一会儿着急一会儿笑的,觉得他是不是有什么毛病,随即吩咐道:“去请一位大夫来,给咱们七殿下瞧瞧,别是撞人把自己脑袋撞出毛病来了。”

    七殿下?

    这位殿下他们竟从未听说过。

    国公府的奴仆瞧不准二姑娘是不是在说笑,一时之间有些犹豫。

    赵从听连草讥讽自己,嗤笑一下,道:“不必麻烦了,我如今很清醒。”

    连草转身:“既然如此,殿下如今站在这里是要做什么?”

    这是要下逐客令了。

    奴仆们有些慌张,二姑娘怎得这样对一位殿下说话,这很是不妥。

    她对别人从不这样的。

    他们以为赵从会生气,却见他面上没有半分不满,只是点了点头道:“你去吧。”

    说完,便转身出去了。

    连草看着他的背影,见他只身一人慢慢走出府门。

    她微微皱起眉头,猜不透他又想做些什么。

    她这样的态度,换做常人,早不搭理自己了,偏他,还是这幅模样,温言软语,一点不在意的样子。

    他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当初他那副冷漠的样子,她现在还记忆犹新。

    她在这里想事情,却忽觉一双手揽住了自己的肩膀。

    她顺着手腕抬头看去,只见连风正满脸惊奇的看着自己,开口唤她:“小妹!”

    他看了看她的腿,喜道:“你能走路了?”

    连草笑:“是啊。”

    连风又道:“什么时候回来的?竟没一个人告诉我?正好,我要进宫,如今也不必去了。”

    连草许久未见他,此刻甚为开心,便将赵从抛诸脑后,抱着他的胳膊,眼睛弯弯,笑道:“我知道大哥哥要进宫瞧我,便自己来了。”

    连风好好看了看她,又捏了捏她的鼻子道:“瘦了,走,别站在门口了,大哥哥叫人给你做酱羊肉吃!”

    边说,便拽着她往里走去。

    两人按照规矩,先来到他们父亲连安和的万寿堂请安。

    他们在外头站了好一会儿,才见里头的小厮出来回道:“国公爷知道二姑娘回来了,说请安就不必了,叫二姑娘跟着大公子玩儿,等得了空国公爷会见两位主子的。”

    连草早料到是这样的答案,因此也没有太过伤心,只道:“知道了,望父亲保重身子,早日得偿所愿。”

    连风冷笑一声,等连草说完话,拉着她便走。

    他怕连草不高兴,便道:“爹爹还是老样子,上回我劝他,他想的事情这世上根本无人能做到,便是天王老子也不行,气得他让人打了我一顿。”

    他说完,便嘿嘿笑起来。

    连草也跟着笑:“知道爹爹不喜欢听这话,你还要说,不打你打谁?”

    连风故作伤心状:“我挨了打,你还笑,哎,真是叫人伤心。”

    说罢,两人停下脚步,看着对方,噗呲一声笑出来。

    笑够了,连草正了正神色,问他:“打疼了吧?”

    连风哈哈一笑,无所谓道:“打我的是许伯,他哪儿能真的下手,意思意思就算了,再说,你哥哥我皮糙肉厚,有什么可担心的。”

    连草斜撇了他一眼,道:“逞能。”

    说着,她看着地上的影子,像发现了一件大事:“坏了。”

    连风一头雾水:“怎么了?”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除了数不清的青石,什么也没瞧见。

    连草转身,费力抬头,道:“大哥哥,你怎得长这样高?我说呢,怎么今日跟你说话,脖子这样费力。”

    连风听得直乐。

    他拉着有些泄气的她走到自己院子里,给她说着这些天遇见的趣事儿。

    连草坐下,听着他在那里喋喋不休,突然开口:“大哥哥,你参了军,我还能时常见你吗?”

    连风一愣,原来她早就知道了。

    他转身,伸手摸着她的脑袋,没有说话。

    良久,才道:“小妹,你不怪我?”

    他记得,小时候他一提参军的事儿,她便会几天不理自己。

    连草抬头道:“大哥哥做自己想做的事儿,我为何要怪你?只是......”

    她咬着嘴唇道:“往后便真的只剩我一个人了。”

    父亲不想见她,哥哥参了军,从今以后,她便只能呆在宫里,乖乖的做姑姑的女儿。

    往后的日子,是个什么样,谁也不会知道。

    连草对于这些变化,感到难受。

    看着她,连风也有些难过,但他也不能违心告诉她,自己不去参军了,一时间陷入了两难。

    他坐在她身边,看着外头的天空道:

    “小妹,祖父当年打下这一份家业,是拼了命的,他去了这么多年,咱们家在朝堂上也没个人,如今,便只是空有一个爵位而已。你看那些陛下提拔上来的新贵,面上对我们这些人恭恭敬敬的,可他们哪一个是真的瞧得上咱们的?”

    “爹爹从来只关心他的道袍仙丹,这些事儿他连想都没想过,我若再不争气,杀一条出路来,百年后,咱们家可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连草听了,不吭声。

    她知道,他说的是对的,他们家如今除了姑姑以外,没一个人能进陛下的眼。

    就像一个外表好看的房子,支撑它的房梁早已经开始腐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塌。

    可同时,连草也知道水满则溢、月满则亏的道理。

    古往今来,没有一个家族能够长盛不衰,特别是他们家这种有从龙之功的人家,再往上走,最易与皇权产生矛盾,最后的结果,不过是刀光剑影,一场空而已。

    那些被太\祖灭了的功臣之家,就是最好的例子。

    可看着连风那充满激情的面庞,这些话,连草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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